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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择业与毕业(1 / 1)


天气越来越热。校园里的蝉叫了,此起彼伏地唱着歌,一个劲地叫“知了”。

校园郁郁苍苍,知了总是比其它地方的提前鸣夏。它们飞到高高的樟树上唱歌,将旧衣裳弃之树下。树脚随处可见蜡黄的蝉衣。这种被弃的育衣在这里不以为奇,尽人皆知——叫蝉蜕,是一种具有息风止痉、利咽明目的中药。

毕业季,招聘会如火如荼,各式企业招聘着各种岗位。伍翼凡去过两场教育机构招聘专场,却被人问是不是走错了会场,很是受伤。又参加了几场医药类招聘,总是走马观花提不起兴致。宿舍里陆续有人离开,人去床空,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伍翼凡在疲惫焦急下最终选择了一家知名医药公司做中药养护员。一个月收入近两千块,包吃包住,有五险一金。签了合同后,一切美好的憧憬瞬间消失,心中很是失落又想放弃。他打电话给郝冬薇向她征询,郝冬薇没有意见。伍翼凡怎么选择她都支持。当下,他也只得如此,盘算着以后边工作边寻求机会或考研来逐步转。

这期间,徐芩琴还主动找到伍翼凡说帮他争取留校,但伍翼凡拒绝了。如果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系会欣然接受,知道了便没了意思。徐芩琴哭了,比上次还伤心。上一次是得知伍翼凡拒绝时。那一次哭得昏天黑地,卧室里摔得一地。她不断责怪父亲不该先跟郭老师讲的,而且变成谈条件做交易。徐主任则恨郭老师办事不力。徐芩琴一周不跟父亲讲话。为了哄女儿,徐主任决定将留校名额给伍翼凡。可于事无补,这次伍翼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徐芩琴哭到伤心处,用剪刀绞自己的头发。

至此,伍翼凡悬着的心也算是小落地了。同样是无奈之选,董雨曼找了一家医药企业做培训专员。曲琦炜找了家小企业做出纳兼行政。

程秉驰却还没有着落,而且与家人闹得不愉快。家人执意让程秉驰去一个偏远的县里做医生,他坚决不从。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就这个样子,不要有什么太高要求,有个稳当的饭碗就行。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你不可能还待在家里吧,我们已经尽力了!”程秉驰说:“你们不用管,我的路我自己走!放心,我以后不会要你们养活的!”

有了工作,伍翼凡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他想转行却从未跟母亲提及过,他知道一旦说出口又将是地动山摇。母亲也多次打来电话询问,伍翼凡总是谎称快联系到某医院了。如今木已成舟可以告知母亲真相了,这是迟早的事。

他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决定,既兴奋又不安。他决定回家向母亲解释,也是在安抚自己的不安。回家前,他给母亲买了一双皮凉鞋。这双鞋样式传统又不太过时,他想母亲应该很喜欢。

伍翼凡很不喜欢回家。他家在小镇上,比肩的三层楼房并排通列于街道两边。门前街道是一条始终未发展起来的商业街,商铺零零星星,人车稀稀点点。上午各家搬椅端凳在门口闲叙或择菜或打毛衣,下午晚饭前也是大致景况,抑或换几家而已,所以家家户户的进出及来访均一览无余。伍翼凡一直觉得生活在一种监视中,时常出了门就不大回来,回来了就不大出门。而且小镇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社会,鸡毛蒜皮的事都能传遍整个小镇。他家在搬到镇上以前在小学老师家属大院,那里也是挨门挨户。封闭的环境人与人之间太近,总逃脱不了流言和攀比。他一直有种极不自在的束缚感。

伍翼凡选择了下午的车,傍晚到家。那时隔壁邻里都回屋里做晚饭或吃晚饭,街道的“监视器”暂时处于关闭状态。倘若大白天,遇到邻里又少不了问东问西,此时他最害怕被关注。如果镇上传开“闾姐的儿子学医做不了医生去当养护工”,不仅母亲没面子自己也抬不起头。

伍翼凡下了车,天色已暗。家所在的街道更显幽暗,因为是条侧支街道,并未安装路灯。街道上寥寥人影穿行,各家门前几乎无人,都回屋里了。伍翼凡低头快速向里走去,唯恐碰到什么人。

来到门前,二楼的灯是亮的。伍翼凡对着窗户轻声喊道:“妈,我回来了!”父亲在楼上听见伍翼凡喊门立刻跑下来开门。门开后,伍父眉开眼笑,边上前拎包边说:“儿子啊,你怎么这个点到家?回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给你准备饭。”伍翼凡答道:“学校事多,临时决定回来的。”

上了楼,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新闻联播,母亲坐在对面边打毛衣边看电视。伍翼凡叫了声“妈”。伍母看了看他,问道:“怎么突然想着回来?工作找好了?”伍翼凡说:“得闲回来看看你们!”父亲将包裹放下说道:“我上去跟你下碗面。”

伍翼凡刚坐下,母亲就问:“你工作究竟怎样了?到底联系好了没?”伍翼凡看着电视里主持人一脸严肃地播报着新闻,说:“找到了。”然后起身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说:“妈,我给你买了一双皮凉鞋,试试吧!你肯定喜欢!”说着便把盒子打开递给母亲。母亲瞟了一眼说:“先放着。你找的哪家医院?”

“妈,你先试一试吧,我慢慢跟你说!”

“还要慢慢说?是医院很差还是没找到要买双鞋子来搪塞我?”

伍翼凡也不想拐弯抹角了,索性直截了当来个痛快,于是说了实情。

伍母听了怒目圆睁,大发雷霆:“你好大胆子!居然不跟我商量私自做主。这叫什么工作?这不让左邻右舍笑掉大牙?供你读了五年医是让你去干这个的吗?你脑袋是进了水还是叫驴踢呢?”伍翼凡感觉全身浇了一盆冷水——冰凉,颤抖地说:“我真的很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在医院每天都感到难受和煎熬!”

“全国有上百万的医生都做得好好的,就你难受?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我当初就想当老师,可你非不让,硬要我报考医学。现在弄得医生做不了老师也做不成!”伍翼凡声音有些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当初你不是同意了吗?你又来怪我?是你自己不行做不了医生,不要怪任何人!”

泪珠从伍翼凡眼角滚了出来。从小到大,他只要不听从母亲的指挥就会被斥责或嘲讽,执拗时甚至会遭打骂,他不得不屈就。填报高考志愿时,他提出考师范,可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学医好,他没有过多坚持就服从了。伍翼凡哭着说:“我不同意行吗?从小到大不都是您说了算吗?我敢反对吗?”看着哭泣地伍翼凡,伍母厌恶地说:“都多大了还在哭鼻子?搞成这样还有脸哭?我是为你好,你反倒怪罪我!把你养大我容易吗?为你要操多少心?”伍母说着也有些感伤,声音带着哽噎。伍翼凡耷头流泪不语。

僵持片刻后,伍母又语气强硬地说:“不论怎样,你这个工作我不同意!你去辞了,必须给我当医生!”伍翼凡看着母亲凛然的脸哭噎着进了一侧房间反锁扑倒在床上。

不一会儿,伍父端了碗面下来,不见伍翼凡只见房门关着。对伍母说:“你又说了什么跟儿子吵?才刚回来!”伍母对伍父吼道:“你知道个屁!你自己问他。他医生不当去做什么保管员。这是你养的好儿子!胆子太大了——瞎搞!”伍父端着面来到门前喊道:“凡凡,面下好了,出来吃!”伍翼凡没应答,趴在床上默然流泪。伍父扭了扭门——反锁了,又说:“凡凡,出来吃点!晚上这么长把胃饿坏了。”

房间里半天没动静。伍父只得将面端到茶几上。苦着脸说:“这是为什么哟?有事好好商量嘛!”伍母唠叨着“不想一想,这对得起我们吗?对得起大学五年吗”“再怎么也不可能找这种工作,这究竟是怎么想的?哪根神经搭错呢”……

桌上的面条从热气腾腾到有气无力,伍父端着又来到门前呼喊伍翼凡出来吃。喊了两遍,伍翼凡隔门说道:“爸,我不想吃,我有点累想睡了。”伍父跺着脚说:“那怎么行啊?一晚上不吃胃怎么受得了喔……”伍父着急地絮叨着。伍母说:“不吃还吓到个人不成?”伍父只得端着面上了楼,将碗放在锅里用开水温着。

伍父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拿副食来门前唤。伍翼凡硬是不出来,伍父急得直打转。伍母瞪眼斥道:“你急什么?随他!现在还说不得了,一说就恼了,活转去了!”

伍翼凡眼睛紧闭,泪水打湿床单。他恨不能现在就离开。

夜深,伍母已经回房,伍父在客厅打瞌睡起来。伍翼凡迟迟不出来,伍父只得将那碗面倒进一个保温饭盒里放在茶几上。又摆了一些副食水果,然后来到门前轻声嘱咐伍翼凡饿了出来吃点,随后关灯回房睡觉。伍翼凡躺在床上不知饥饿,脑子潮汐起落,直至鸡鸣时分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伍父就起了床,看见客厅茶几上的食物分毫未动焦急得不行。想去敲门又怕打扰,唉声叹气地上了楼做早餐。

伍翼凡醒来时窗帘透亮,窗外人声窸窣车声嗡隆。他立刻弹了起来,心想这下走不了了。他昨晚打算今早天未亮就去车站返回学校,此时天已大光,街上门前尽是人,如何走得。此时头昏昏沉沉,肚子饥饿难忍,只得盘算着午间日烈炽热人们午睡时再走。

伍翼凡起床开门就看见父亲,父亲正坐在客厅与卧室门相对的沙发上。伍父说:“饿坏了吧?这是何苦?赶快洗了上去吃,稀饭油条包子都有!”母亲在沙发上打着毛衣,没看伍翼凡一眼。

伍翼凡在楼上吃饱喝足并不下楼,尽量避免与母亲接触。伍母看他迟迟不下来,直接喊道:“你还在上面干什么?下来!你以为躲着我就行了。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让你这样胡来的!”伍翼凡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楼下吼道:“我怎么胡来了?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凭什么都要听你的安排?从小到大都是你来指挥,我受够了!我要自己做主!”伍母气得发抖,说:“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这当妈的放在眼里。以后我可以不管你,你爱怎么着怎么着,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

“不行!我的事我自己做主!生活的好坏我自己承受,跟你们无关!”

“能跟我们无关吗?把你养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就说跟我们无关,当初为什么不说啊?你比隔壁的超超差远了,你看看别人。他怎么那么听他妈的话?你跟他舔屁股都不如!老柯是怎么生出这么好的儿子来?”

伍翼凡全身发抖,脸色红紫。隔壁的超超哥比他大一岁,学习好,听话懂事,是街坊邻居口中的“好孩子”“乖孩子”,也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和追赶的对象。母亲经常将两人进行比较。整条街都将他俩树为孩子们的榜样,夸奖他俩,也比较他俩。伍翼凡感到压力很大,与超超哥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后来超超哥考上了北京的一类重点大学,而伍翼凡考了个二类本科而且还不是西医院校,有些抬不起头。母亲更是有失落感,超超哥的母亲柯阿姨却有种胜出的神气。

听见母亲说“超超”,伍翼凡就感到很累,有种阴影笼罩,厌倦烦躁中有愤怒,吼道:“他是他,我是我!你认为他好你就去认他当儿子呗!”

“你吼什么吼?你有本事下来!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不是哭就是叫,哪像个男人?”

伍翼凡怒不可遏,冲下了楼,看着房顶,喊道:“我是不是男人不是你说了算!就算不是男人又怎样?我要你管?”母亲浑身颤抖,瞪着双眼说不出话来,看见怒气冲冲的儿子感到很陌生。半晌,说道:“你大了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敢冲着我吼给脸色我看。我算是看穿了,都是些没良心的!早知道是这样的东西,我生你干什么?”父亲坐在一旁手臂撑额掩面沉默不语。

“谁叫你生我了?我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界,活得太累了,我一点也不开心!”伍翼凡说着泪水簌簌地流,突然手指母亲,哽咽地说道:“你不要怪我!导致今天这个局面,都是你造成的!我根本没有自由,像个木偶,一切都由你来掌控,稍不如你意就被你呵斥。我很累很压抑,感到喘不过气!我今天这么被动也都是你害的,你不要怨我!”

伍母气得嘴唇打颤,头晕目眩,抖动的手臂抬起指着伍翼凡说:“好!好!都怪我!这就是养你这么大的回报!我省吃俭用,我生怕你饿着冻着,生怕你学坏不成才,现在都是我的错!”伍翼凡吼道:“行啦!这是两码事,不要拿这些来降我!”

“啪”的一声,只见伍母突然用右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说道:“谁让你这个老贱货多管闲事?”接着左手又一巴掌,说道:“谁让你这个老不死的爱操心?”伍翼凡气得直跺脚,哭喊着冲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他真想立马离开这家,但又唯恐碰见邻里。只听母亲还在边哭泣边抽自己嘴巴,伍父上前阻拦不住,说道:“这是为什么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不一会儿,伍母身体摇晃站立不稳,伍父赶紧冲上去扶她回卧室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父亲叫门吃午饭。伍翼凡看时间已至中午,窗外烈日炎炎。他起床洗了把脸,然后背上包向楼下走。伍父说:“你现在就走?不多住两天?”说着跟着下楼,又道,“你至少吃了再走啊!”伍翼凡来到一楼打开门一股热浪袭来,他转身对父亲说:“爸,下面热,你上楼吧!我不饿,早上吃了很多。”说着向外走去,然后关上门。

街道上滚热,不宽绰的街道没种一棵树,太阳直射在光秃秃的钢筋水泥上。街道上空无一人,伍翼凡抬起了头向客运站走去。父亲打开门来到门口,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手遮着眼睛喊道:“太晒了我给你拿把伞吧!”伍翼凡摇头。伍父又喊道:“到了学校打个电话回来!”

伍翼凡顺利地来到了客运站,沿途没遇到一个熟人,很是庆幸。他买了票坐在角落等着发车。突然听见有人喊他,他一怔,是同街的吴阿姨。伍翼凡瞬间脸红了,立刻站起来满脸堆笑喊道:“吴阿姨好!”吴阿姨走近说道:“好久没看到你了!应该毕业了吧?”伍翼凡点着头说:“马上毕业。”吴阿姨问:“找的哪家医院?”伍翼凡的脸又红了一层,眼珠转了转说道省城第三医院。吴阿姨一喜,说道:“我家弟妹的侄姑娘就在这家医院儿科,去年刚去的。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你们可以接触下,长得很漂亮!”伍翼凡羞愧尴尬,口里“嗯啊”着,头是点非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吴阿姨又问他在哪个科,又索要他的电话。伍翼凡随口说肛肠科,半吞吐地说着电话号码。

与吴阿姨交谈结束后,伍翼凡已浑身不自在起来,感觉时间很慢,着急车怎么迟迟不开。原来这吴阿姨退休了在客运站做清洁,恰巧碰见伍翼凡。吴阿姨那张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点伍翼凡是知道的。他呆坐思索着到时如何应付她这个侄女。不过,他更想逃离——去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晚上,伍父打来电话问到了学校没有,同时宽慰他几句,又说母亲高血压犯了达到了一百八,吃了药晚上才降了些。伍翼凡又生愧疚,觉得当年母亲也很不容易,责怪自己言语过重。想着母亲,又不觉流下泪来,心里很是矛盾。

伍翼凡返校后情绪低落,神情沮丧,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程秉驰心明神会,默不作声地去商店买来两支二锅头和两包香烟,又称了些兰花豆和炒花生。

伍翼凡欣慰有程秉驰这样的兄弟在。两个人点上烟,碰瓶啜了一口。宿舍只剩下他俩了,其他人都搬走离校了。

伍翼凡讲述着整个过程,眼中有泪。程秉驰静静地听着,觉得父母瞬间都变得冰冷。待伍翼凡讲完,程秉驰感慨:“父母是我们永远的结!走不近也离不开!”伍翼凡喝一口酒,怅然道:“为什么我的父母是这样的?”

“我们的父母是个茧,孕育着我们也束缚着我们!何况又是从那个极端年代走过来的。”

“都说做父母难,其实做子女的也难啊!像是被父母挟持一样,在他们的塑造下一点点地丧失自我!”

“是啊!一个人想做自己不容易,阻力太多!父母就是第一道关,这一关就很难突破。但我们必须坚持做自己——那才是真正的人,哪怕与父母冲突激烈!所以恭喜你坚持了自己!”

伍翼凡很矛盾,冲撞了母亲总是感到不安,不踏实。

酒越喝越觉得涩,烟越抽越雾蒙蒙。

伍翼凡问程秉驰下一步怎么打算,程秉驰说:“我准备找家私人诊所,只要能养活自己饿不死就行。然后业余时间玩玩音乐,也就足矣!”

“你为什么不考虑去县人民医院?”

“我不想去那么偏远的山区,因为那里的同类太少。我想留在这都市里,有更多机会去碰撞灵魂,寻得知己,不会那么孤独!”

……

酒尽夜残,两人躺靠在床上断言续语间昏昏然睡去……

天气春光明媚,母亲带着伍翼凡来到坟地给外婆上坟。坟地里遍地都是鲜艳的野花。伍翼凡四处采摘要献给外婆,还要给母亲编一个花环。然而,当他采摘回来时,母亲却不见了。他四处寻找不见惊慌失措,手中的鲜花散落一地。荒凉的坟场皆是土包,不见一个人影,周围是阴森的树林。他大哭着叫着“妈妈”,奔跑寻找着却怎么也找不着。昏黄的太阳下,伍翼凡哭喊着:“妈妈你在哪儿呀?不要抛弃我!”他哭得很伤心,周围空旷寂寥,没有人回应。

伍翼凡猛地从梦中惊醒,只见房间里灯还亮着,窗外一片漆黑。

又不过两日,董雨曼、翁小羽和曲琦炜先后返校,皆不痛快。董雨曼遭到父母的反对,发生了激烈的争辩。而翁小羽返校却超出伍翼凡意料。原来,她放弃了父母的安排,进了与伍翼凡同一家企业做采购员。当她得知伍翼凡进了那家企业就去求职并顺利通过。但父母不同意,可她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父母也就无法了。家中就她一个独生女,视掌上明珠,也就依了,只是后悔当初太娇惯。他们一边生她的气,一边找寻那家医药企业的关系,托人给予照顾。而曲琦炜压根没敢告诉父母,编了个谎住了几日便极不自在。

曲琦炜清晰地记得,当年填志愿的时候父亲就让他只选择医学院校,别的不考虑。他爸说:“当医生是最好的,不管社会怎么瞎球折腾,医生都旱涝保收!当年我要从师学医,你爷爷不让,害了我一生——老家伙没眼光!”曲琦炜有别的想法,他爸说:“你懂啥?有的行当今年热过几年又冷了,只有医生是最稳当的。你别瞎扯野棉花!”

他爸喝醉酒了还说过“你当医生,到时再找个护士做老婆就齐了。哪天我动不了了,医生护士都是现成的。现在医院谁敢进啊?进去扒层皮!狗日的是榨油机”“我先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到时没出息就给我滚远点,别怪我到时不认!我养你容易吗?难道是白养的?谁不想老了跟着儿女沾点光享点福……”。曲琦炜对他爸是又惧又恨。他爸在家说一不二,烦了就动手打,还不知轻重。曲琦炜在家十分小心谨慎。回家自然是一字不敢提。他知道哪天自己成功了每年把钱给他供上他才称心。

五人晚上聚在了一起互吐苦水。滴酒不沾的董雨曼喝起了啤酒,曲琦炜居然主动要喝白酒。他以前从不喝白酒,而且酒量很差,啤酒都喝不了两瓶。大家各自倾诉着回家遭遇,微醺时控诉着既恨又爱的父母。

董雨曼说:“我爸妈认为我白白浪费了五年,他们的痛惜让我感到有愧甚至有罪——太难受了!他们都不想听我解释,不过,我也不想解释了,我相信我自己就行!”

曲琦炜几口白酒下肚脸色绯红,话也多了起来,说道:“我干脆就不说了,我怕我爸打断我的腿。我们家供我读书不容易。”然后对着董雨曼说:“你还跟家人争辩,你比我强!我从小就怕我爸——他像有点心理变态!”

伍翼凡惆怅地说:“我们的父母就是一个让我们若即若离的情感依托。不告诉他们觉得对不起,告诉他们又给他们徒增烦忧,也给我们自己增加阻碍!”

翁小羽说:“这些老家伙们根本不懂!完全不了解现在年轻人,总是拿过去那一套说事。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开心就行,哪来那么多屁话连篇!我就不信天塌地陷了不成!”

众人都笑了,唯独伍翼凡听着刺耳,垂眉斜眼嫌翁小羽说话天上地上没长幼。程秉驰笑着说:“父母反对的背后一个是把我们当小孩子看,怕我们任性草率;二个,过于担心我们走错路将来不幸。这里面有父母的时代背景性格和思维逻辑,还一个就是中国家长式教育。我们这一代要活出自我与他们的旧有观念形成了有很深的代沟,冲突自然很大。我这一两年都不打算回去了。”

大家听了点着头。只听翁小羽说:“这找工作就和找对象一样,找对了幸福一生,找错了贻害终身!怎么能随意屈就呢?”翁小羽看了伍翼凡一眼,伍翼凡连忙避开。董雨曼装作没看见。程秉驰端起酒杯自饮一口。

酣畅过后众人面红耳热皆有醉意,曲琦炜更是混吐了一回。只听董雨曼说道:“如果说高考选择志愿是我失误了,那这次我就不能再失误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勉强不得,我的人生我做主!我会用事实向父母证明我是对的!”大家听了,不约而同地说:“对!我的人生我做主!”说着自发地举杯共祝起来。

不久后,就在伍翼凡准备去单位报到时,母亲突然赶到了学校,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伍母面色铁青,神态憔悴,要带他去见某家医院的一位科室主任。这位主任是托亲戚介绍的,可以帮伍翼凡联系医院工作。伍翼凡坚决反对,说要到医药公司报到。可母亲发了狠话:“你到哪里报到都不行!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去你那个狗屁单位去闹让你干不成。不信你试一试!”两人怒目相视,伍翼凡低下了头。他恨不能立刻飞走,飞到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

晚上,母亲说去附近的商超买点洗漱用品,谁知买了一瓶一千两百元的茅台酒,说是送那位主任。当时在收银台伍母把钱数了两遍,又把余钱数了一遍。这可是她一个多月的退休金。两老在家可是一贯省吃俭用。鞋底磨得渗水都舍不得丢,时常剩饭剩菜吃两天,吃不完还变着法子煮成烫饭。伍翼凡问道:“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干什么?不就是见一面吗?”伍母说:“明天见别人不得送礼啊?不送礼能办成事吗?如果你能耐大我还用得着求人吗?”伍翼凡抓头扯发,十分懊恼。

夜间,伍翼凡将母亲安排到董雨曼的寝室睡一宿。第二天,董雨曼告诉伍翼凡说:“你妈昨晚把那瓶茅台酒先是放在桌上,后来又移到桌下,早上起来时我看见那酒在你妈的枕边……”伍翼凡听了很不是滋味。

上午,伍翼凡随母亲去拜见了那位主任。主任看了伍翼凡的简历,提了几个问题后表示愿意帮忙推荐,一旦有消息就告诉伍母。伍母感激不尽,可伍翼凡心情复杂。整个过程他只是配合表演,为了不让母亲受气。伍母对伍翼凡今天的表现也还满意,以为他已顺从。

伍翼凡想下午带母亲去省城著名景区逛逛,可母亲下午就要返回,说:“你工作不落实我哪有心思去玩?现在景区门票贵得要死!”

下午,伍翼凡送母亲去车站。在车站临别时,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次一定要听娘的,以后你爱怎样娘都可以不管你。工作可是关系一辈子的事,这么重大的选择不能任性,也开不得半点儿玩笑!”伍翼凡第一次看见母亲面有乞色,心头不好受。突然,母亲脸色板硬,说道:“离那个姓翁的姑娘远点!一早给我买早点献殷勤我就看出了用意。这丫头一看就不是持家的,会花钱的那种。不准和她交往,会拖累你一辈子!”说完,又突然盯着伍翼凡的眼睛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处对象?”伍翼凡赶紧否认:“没有!我现在哪有那心思!”伍母点点头。不一会儿,又说:“那个姓董的丫头看上去还可以,很沉稳得体的样子,长得也还端庄大气。”接着又话锋一转:“她也不当医生。你是不是受她影响?你们是不是在私下处对象?”伍翼凡又立马解释。伍母厉声说道:“怪不得你不想当医生,身边尽是这种同学蛊惑。离这些狐狸精远点!都是不务正业的货,我一个也看不中!”伍翼凡哭笑不得。

伍母进站,伍翼凡只能目送,母亲挥手让他回去。看着母亲匆忙且渐老的背影,他突然想哭,那瞬间又很想再听妈妈的话让她安心。

母亲走后,伍翼凡内心的意愿又渐渐强烈起来,逃离远行的想法又开始呼唤。留下,担心母亲真会去单位闹;去远方,又不知所向,内心十分踌躇。

夜里,伍翼凡难以入睡,他感觉母亲的身影无所不在令他窒息。他真想逃离,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他想去个母亲控制不了的遥远的陌生的地方。他真想去自由地闯荡,而不是按照她的意志去生活。可内心一旦有此想法又很是不安。

伍翼凡将苦恼告诉了程秉驰,没想到程秉驰正有此意。他想趁年轻远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也可丰富自己的人生,反正他在这里也难找工作。于是说:“人挪活,不如我们出去闯闯!”

两人一拍即合。程秉驰开始罗列去处。伍翼凡问:“要不要把董雨曼叫上?”程秉驰说:“她已经找到工作,再加女孩子怕不方便离家太远。”又转念一想:“也可以啊!把董雨曼和翁小羽都叫上,有我俩在还保护不了她们?只要她们愿意。”伍翼凡出口瞬间就后悔了,已料到他会拉上翁小羽,自己应该私下告诉董雨曼。程秉驰看出伍翼凡心思,说道:“把翁小羽叫上董雨曼也有个伴。外出人多一点更安全,尤其是女孩子。”伍翼凡只得点了点头。

董雨曼得知后略有犹豫,而翁小羽很是兴奋,满口答应。不出一日,董雨曼便同意了。近一段时间,她饱受父母的干扰,而且他们还动员亲戚朋友来劝阻。她在他们眼中由传统贤淑的乖乖女突然变成了不可理喻的另类异端。她受不了他们的打扰。在这种环境中,她也很想突围,寻找一份宁静。

很快,四人开始合计“出逃计划”。翁小羽说去上海,董雨曼说去北京,其他人各说利弊。伍翼凡问程秉驰:“你觉得去哪里好?”程秉驰说:“我倾向于沿海开放城市,那里文化多元,年轻人多,有包容有活力有激情,比如G市。”伍翼凡说:“如果去G市,还不如去S市,S市更是年轻人的天下,更有包容和活力!上次那位汇报的师兄不是在S市发达了吗?”程秉驰想了想说:“S市固然年轻人更多更有活力,但这座城市是不是太年轻没有一点文化底蕴啊?”董雨曼点了点头说:“这种城市大都是外来人口,没有多少本土文化,有点苍白。相比还是首都有文化气息,而且更有安全感。”接着翁小羽又说去H市,说H市既有文化又发展得好且风景美。众人各执一地,难以达成。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伍翼凡说:“我们去其他城市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远离而远离,也不是为了去看风景品文化,那都是次要的,最关键是要生存,找到合适的工作。去的这个地方一个要经济发达机会多,第二个有熟人可以帮助解决就业。否则冒然去一个地方两眼一抹黑,每天去人才市场碰运气,那压力多大啊!所以,我们还是要务实一点!S市经济没得说,是年轻人打拼的地方,而且还有先例——上次汇报的那位师兄就在S市获得了成功。我觉得我们可以联系一下这位师兄。他的公司不正缺人吗?去陌生的地方,有个熟人引路会少走很多弯路。”

“那也是!翼凡说得对,毕竟不是去旅游!”翁小羽应和说道。

伍翼凡一番话后,渐渐没人反对了。最后大家注意力就集中到了S市。

四人达成了“逃亡”共识后,就开始筹划下一步联系工作的事。他们四人都不想从事销售,想让郭老师向那位师兄打听一下是否有其它岗位。郭老师不明白他们已经找到了工作怎么又忽然想去S市,于是问起了原因。伍翼凡说大家想去远方,郭老师很不理解很不赞同,心底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嗟羡。在四人的执意下,郭老师也就答应了。

郭老师联系了S市那位学生——也就是上次来校汇报的那个小平头,叫章耀东。他满口答应并让伍翼凡直接跟他联系。

伍翼凡电话咨询章耀东能否安排其它工作。他表示没问题,并介绍了公司的多个部门,什么市场部、培训部、医学部、人事部等,而且各个部分都需要人,他们可以根据自身特长来选择。伍翼凡听了很是欣喜。其他人得知后也十分高兴,各自开始盘算从事部门和岗位,并分配开来。

翁小羽说:“我就当人事部门经理,看见谁不顺眼就把谁炒掉。你们也要对我好点,否则我扣你们奖金!”大家笑了。程秉驰说:“我比较适合去医学部,查个文献写个汇编什么的还行。”伍翼凡想去培训部,但他知道董雨曼也想,于是问董雨曼选择哪个部门。董雨曼猜出了伍翼凡的心思,说:“我去市场部,你去培训部吧!”伍翼凡心生感激。

当伍翼凡告诉章耀东这些想法时,章耀东表示没问题,让他们尽快来。大家沉浸在期待中,想着今后在一起就激动不已。

四人出逃的消息不知怎地被曲琦炜知道了,他也要加入。队伍扩展到了五人。曲琦炜要去财务部。伍翼凡又帮曲琦炜讨工作,章耀东是来者不拒,保证安排。

尘埃落定后,五人纷纷辞去工作,只待毕业第二天远走高飞。他们对未来十分憧憬。

这个周末,五人欢聚庆祝。为了纪念,翁小羽用DV捕捉了每一个精彩瞬间。五人先来到迎春墙,每人站在墙前留下一段告别。作为班长的伍翼凡第一个出场。他整了整衣裤头发,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道:“大家好!”众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伍翼凡顿时有点失阵脚,不过多年台上讲话的经验让他迅速调整了过来,心无旁骛地继续说:“我是伍翼凡,伍子胥的伍,比翼双飞的翼,不平凡的凡。”大家又是忍俊不禁,连翁小羽拿DV的手都笑抖了。伍翼凡配合着肢体语言继续说:“五年前,我来这里开始了我的大学梦,这里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五年后,我即将离开。今天在这迎春墙前留下最后离别的笑容。感谢学校!祝福学校!我要从脚下的迎春路出发去追寻我的梦想——哪怕它在遥远的远方!再见!”伍翼凡说完,众人笑着对他说:“你是不是在面试啊?”伍翼凡也笑了。

接着每人录了一段,程秉驰说道:“再见了我的大学,再见了迎春墙!希望归来时不负韶华不负卿!”曲琦炜腼腆地说了一句:“再见啦大学,我还会回来的!”董雨曼说:“再见了美丽的校园,天涯海角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最后轮到翁小羽,她说道:“再见了校园!我知道少了我的歌声和笑声你会寂寞,但只要你能想到我,我就会为你继续唱歌。你可不能见了美女就忘了我哟!”然后左手挡住嘴边凑到镜头旁小声说道:“希望下次回来给你带个好姐夫!”程秉驰手持DV哈哈笑,说道:“带我回来就行啦!”众人笑了。伍翼凡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一板一眼太滑稽。

最后,他们在一位路过的学生的协助下合影挥别,喊道:“明天会更好!加油!” 然后又去了校园其它角落留下纪念。

吃饭时,翁小羽将DV放在高处自行录制。大家相互敬酒。翁小羽第一个给伍翼凡敬酒说:“祝我们未来的培训经理事业有成!”翁小羽开了先河,大家就都以部门经理相称,相互恭维。程秉驰举杯对翁小羽说:“翁总!别看见谁不高兴就扣谁的奖金,还是要多发奖金行善啊!”翁小羽说:“这个找曲总,曲总专门管钱。”曲琦炜点头说:“好说!好说!”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众人都笑了。

大家心里乐滋滋的,仿佛已经事业有成。董雨曼忽然心生疑虑,心想:“我们过去当经理,原来部门的人怎么办?是炒掉还是靠边站?我们并无经验,能胜任经理吗?”看着如此氛围,又不便扫大家的兴。又想着作为师兄应该不会害大家,也就不再细想。

酒至深处,伍翼凡举杯说:“真的很感谢有你们,有了你们我才不觉得孤单!感谢上苍赐予的缘分,让我们能在一起!我们是一群不被理解的另类,就让我们相互激励,为美好的明天干杯吧!”大家听了很有感触,一起举杯共饮。接着,程秉驰感叹:“大学五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谈上一场恋爱,太可惜了!鄙人主要是长得有些幽默,倘若有伍班长这堂堂仪表,什么小曼曼和小羽羽,我一个也不放过!”“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董雨曼和翁小羽笑着说:“你想得美!”程秉驰身旁就是翁小羽,她拍着程秉驰的肩膀说:“看不出你想法挺多啊!一个还不够,还要脚踩两只船!想搞定我们两个是吧?可以呀,把这杯一口干了!”程秉驰求饶,又说:“你们俩太含蓄矜持了,喜欢奇特别致的男人又不敢说。如果你俩说出来,我就当吃点儿亏让你们占点便宜!”又是一阵喷饭式地大笑。翁小羽不依不饶,非要让程秉驰一口干,程秉驰最终同意并让她俩作陪。最后程秉驰干了一满玻璃杯白酒,翁董二人一人陪了一杯啤酒。

董雨曼酒醉突然想哭。五年青春年华,她却没能拥有一场恋爱——真是青春缺失。也许是太过谨慎,也许是要求高了点,也许是无缘,总之,留下了终身遗憾。翁小羽也很想哭。和伍翼凡在一起仅半年的时光,剩下的就只是回忆和相思。这种咫尺天涯令她苦涩难鸣。

在醉意中,各自在心中盘点着这五年的大学时光。有笑容,有忧伤,有怅然,眼中有泪光闪动。

回宿舍后,看着空荡的寝室,众人更是若有所失。程秉驰对伍翼凡说:“我们再来弹唱一次那首《迎春花》吧!”大伙叫好。伍翼凡顿时来了精神,开始伸手捋袖。伍翼凡拿着吉他,程秉驰含着口琴。大家在清弦脆琴声中合唱起了那首《迎春花》:

你从漫天风雪中走来

飘逸长发插着小黄花

再寒冷也阻止不了你

吹响春天号角的步伐

……

在这狭小的空间,DV记录下了专属他们五人的毕业片段!

一周后,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毕业已近在咫尺。

五人享受着学生光阴中的桑榆暮景。每天出游,以最经济的方式将身影挥洒在了省城的山水街巷之中,享受到了一小段惬意的放松时光。他们期待最后的相聚和告别,更期待远方的S市。

六月末,同学们纷纷返校参加毕业典礼。他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前来为大学时光画上句号。

这一天,伍翼凡所在系的同学们早早来到学校。大家穿着象征毕业的学士服兴奋不已,说笑嬉闹,摆造型拍照留恋。

上午,班级合影,图书馆前聚集了乌压压的学生。图书馆高耸威严,门前很开阔如同广场,并树立着两尊铜像,左边张仲景,右边李时珍,成了学校标志性建筑,这也必然成了毕业照的拍摄点。

拍照根据系和班的指定顺序进行,搭好的台子一波下一波上,如同过流水线一般。院主要领导是铁打不动坐在前排中央,只是身后换一批脸。

夏日的早上太阳腾升而上,阳光很快越过图书馆,阴翳处快速退缩,气温急剧蹿升。拍完的班级迅速撤离,排队等待的班级纷纷退避阴凉处。此时身上的黑色学士服更如笼罩,同学们热得汗流浃背。领导们也很受苦,臃肿的身体汗黏黏,稀疏的头顶冒油光。院长拿着手帕不断地擦着脸和秃顶,跟旁边的副院长说:“今年毕业生多了不少啊!”副院长说:“这一届当年扩招人数激增。”院长说:“以后这毕业照我就不参加了,你参加就行了。这又耗工夫又热死人!”说完了一想不对,明年自己就退了,想参加也参加不了了。想着是最后一次,反又不舍,于是打起精神来。

不多时,阳光已迫近前排,然而还有好几个班没拍。摄影师要求台子往后挪。副院长起身说道:“大家起身吧!把台子往后挪,太阳就要来了。”院长听之不悦,并不起身,却问另一侧的徐主任。徐主任猜出院长意思,于是说:“只剩几个班了,拍了算了,这移动还要好一会儿。”副院长不悦,院长乐了。只听院长说:“这点儿阳光算什么?我们共产党员还怕晒怕热吗?继续拍!”摄影师点头陪笑。他这几年可是仰仗院长给机会赚了钱,学院很多拍照业务都被他的照相馆揽了。

徐主任起身出去,不一会拿来一把折扇递给院长。院长点头称好,随手扳扣折扇欲来个潇洒开扇,却未完全展开。自从随处有了空调他已多年没用过这折扇了。谁知道扇子上写着“鸟才子”。徐主任一惊,心中暗骂现在的学生太邪。看见的同学忍不住笑了且交头私语。徐主任欲收回,只见院长摇扇自如很是受用,根本没注意扇子上写的什么。徐主任犹豫间,只听见“呼”的一声,折扇已收住了,摄影师正呼喊大家准备。

伍翼凡的班安排在了最后。轮到他们时,热辣的阳光已经越过院长的头顶落在了身后。伍翼凡站在最中间,正在院长身后,身旁站着秦晋,紧贴在徐主任后面,他们刚好在阴翳下。摄影师努力地调节着照相机使光线影响降到最低,可伍翼凡班照得依然有点阴阳怪气——前排阳光普照,后面灰淡阴蒙。而且前排领导皱眉挤眼,想必阳光射得眼睛难受。

领导一撤,他们便将台子往后挪拉着郭老师单独来了两张。接着又去迎春墙、操场、花坛、教学楼等地留下别样记忆。他们随意造型,有意搞怪,拍了集体又拍群体,为同窗友谊留下见证。有男生提议去人体解剖楼前合影,有人附和,有女生痛骂,引来一片笑声。

最后一张照片是大家将学士帽抛向空中一跃而起。

下午,毕业典礼在大礼堂准时举行。礼堂里人满为患,有的两个人挤一个位,后面站满了学生,有同学在走道席地而坐。主席台上,院领导的位置一个人占两个位的空间。徐主任是唯一一个坐在主席台上的系主任,作为院长接班人是不争事实。

毕业典礼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开始。接着是院长讲话。院长在台上慷慨大义——如何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如何为水深火热的患者送去白衣天使。在谈到就业时,院长满脸笑容声音激昂地说:“今年毕业就业率高达96.6%,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可喜可贺……”站在顶后面的翁小羽听了说道:“放屁!有这么高吗?是不是把老娘这种也都算进去了?”周边人都笑了。

领导们讲完话后,就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讲话。很多目光都投向伍翼凡,以为是他,可伍翼凡纹丝不动。只见一个人在音乐声中走上了台——是秦晋。伍翼凡略显尴尬。他现在是毕业生中的另类,偏离了学校主流价值方向,怎能算是优秀毕业生?更谈不上代表。事实也如此,系里曾考虑过伍翼凡,但被徐主任否了,他定了考研第一名的秦晋。不过,伍翼凡也无所谓了,再过一小时,他就彻底解放了。

秦晋发完言后,又作为班级代表上台接受院长拨流苏以及接受学位证毕业证,并先后与院长和徐主任握手合影,可谓风光无限。徐主任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继续努力,争取三年后成为优秀硕士毕业生!”秦晋很受鼓舞。

当伍翼凡拿到毕业证时,心情很沉重。这五年里他每天硬着头皮学习枯燥乏味的知识很痛苦,可为了母亲的期望和老师同学们的认可他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然而到头来还是要面对真实的自己。这张薄薄的纸承载了太多的包袱。他觉得生活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伍翼凡突然明白:内心是真实的,生活是真实的,任何的违拗最终都会以回归方式来平复。

然而,道理好懂,性格却难移!

在集体拨流苏的仪式中,伍翼凡没有将流苏从右拨到左。对于一个入错行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已无所谓。毕业典礼最后在《感恩的心》的歌声中结束。

晚上的毕业晚宴为了让大家吃喝尽兴,郭老师用掉最后的班费订了一个自助餐厅。晚上六点,同学们如时而至,各自结群组桌。伍翼凡和程秉驰等去S市的五人坐在一桌上。不多时,同学们就开始相互敬酒,互道祝福。顿时碰杯声、说笑声、烧烤声、拍照声交织在了浓浓的离别中。

不一会儿,郭老师陪着徐主任等系领导来了。伍翼凡习惯性的站起来准备上前迎接,但又坐了下来,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徐主任。董雨曼看见伍翼凡没上前也就没起身。刹那间,只见秦晋从旁边的桌子上起身迎了上去,将各位领导引领到单独留的一张桌子,自己也顺便坐在了领导旁服务开来。

同学们又开始纷纷上前与领导们敬酒,伍翼凡迟迟没有上前,还是在董雨曼的催促下才过去。伍翼凡给徐主任敬酒时极不自在,但徐主任却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徐主任还关心地询问伍翼凡的就业情况,说道:“多好的苗子,可惜了!可惜了!”继而又鼓励:“好好干,其它行业也一样能成功!”看着若无其事的徐主任,伍翼凡的心情才轻松下来。不过,他也领教到了徐主任的城府,以前他听郭老师说徐主任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厉害人物。徐主任坐了一会儿就和大家告别了,去赶下一场。

领导们一走,大家就放松了,开始恣意闹将起来。说笑的、喊闹的、追嬉的,场面热火朝天。然而,全场却有五人很安静。

一个就是章昊洋,一人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吃着,他仿佛要把整个餐厅搬到肚里。他专盯那些最贵的菜吃。他认为那些没吃什么就喝酒的同学太傻,太浪费。

当翁小羽看到章昊洋时,心中顿时来劲了。她叫上程秉驰等一帮同学向章昊洋走去。章昊洋的余光看见有人向他走来,就欲起身离桌去拿菜,可已被翁小羽挡住了去路。翁小羽把早已准备好的酒递给了章昊洋,然后说一些同学之情的话,逼着章昊洋一口干了。还没等他歇口气,翁小羽又给他满上了一杯。程秉驰又敬他,章昊洋又被迫干了一杯。既而其他同学逐一上阵。章昊洋本想抿一口应付,可众人不干,连说带怂带推地把他逼得不得不干。翁小羽离开后又跟一些同学耳语。这些同学一下涌过来将章昊洋围住。章昊洋没处躲又推不掉,又一气干了十来杯啤酒。

章昊洋还想去拿吃的,胃里却翻腾上涌。由于喝得太急,不一会儿就跑到厕所去吐了。看着佳肴美馔吐了出来,他深感痛惜,恨死翁小羽了。翁小羽得知章昊洋吐了心中大喜。

还有两个人很安静。男生叫项宏,女生叫田慧。他们坐在角落,是一对情侣,即将分手。田慧父母不同意他们来往,再则他们的工作在各自当地,不在同一个地方。其他同学都知道他俩正余情脉脉,也就不去打扰。不多时,他俩就安静地离开了,出了餐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在一棵树下,两人紧紧拥抱吻着。

申志强安静地坐在靠墙的一桌,看不出他是来参加毕业晚宴的,不见吃多少也不见喝。他从不凑热闹也尽量不参加集体活动,今天不是最后一天他也不会来。

申志强没有进医院,而是在自己家乡的山区镇上开了一家中医诊所,只处方汤剂。他独来独往,和班上同学交往少,又加不饮酒,他的存在仿佛似有若无。如果跟他聊中药,他立刻变成了话唠,别的就呆若木鸡了。同桌敬酒时,他以茶代酒,别人劝酒时他总是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程秉驰特意上前敬水,申志强欲开口,程秉驰抢先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这也是水!”申志强笑了。碰杯后,程秉驰说:“我永远支持你!多保重!”

伍翼凡很欣赏和羡慕申志强,想敬他一杯酒以此告别,可一时抽不出身来。等伍翼凡得闲时,却找不到人了,他已离去。伍翼凡感到遗憾,后来更是深感遗憾。这晚他应该挡住应酬先去敬他一杯酒。

还有一人很安静,就是曲琦炜。他不胜酒力,上次喝吐感觉未消,所以不主动凑热闹,也坚定今晚少喝酒。然而当有人来到他们桌子敬酒时,又经不起这个怂恿那个强迫便壮胆喝了起来。三杯啤酒下肚就面色通红。第五杯玩巧儿,酒从嘴溢出顺着下巴流到脖子,结果被人发现罚了一杯。喝完就不中用了,靠在了椅子上。

晚宴尾声,大四的师弟师妹代表到了。他们来与师哥师姐们道别并送上祝福,这其中就有徐芩琴。徐芩琴端着酒杯径直来到伍翼凡面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伍翼凡眼光闪躲,举杯连声说感谢。徐芩琴眼中噙泪,说:“祝你去S市发展顺利!”说完,碰杯后就一仰而净,顿时咳嗽了起来。

徐芩琴请伍翼凡出去走一会儿,于是两人走出餐厅来到外面。翁小羽看到了放下杯子就跟了出去。程秉驰立刻上前阻拦,翁小羽绕开往外走去。伍翼凡和徐芩琴默默地走着。来到稍安静的地方,徐芩琴说:“S市那么远,能不能再考虑考虑留下来啊?”伍翼凡说:“都已经联系好了!”

“留下来吧!我还可以……”

“翼凡,他们约着去唱歌,等你一起呢,快走啊!”翁小羽突然在身后喊着。伍翼凡回头说:“好,等一会儿!”

不待两人走两步,翁小羽已经径直冲了过来,拽着伍翼凡胳膊就走。

徐芩琴本想作最后的努力,却没机会说了,只得说了句祝福就黯然走了。路上涕泪交零。伍翼凡暗暗感激翁小羽的救援。

伍翼凡随翁小羽去K歌,开始了新一轮狂欢。当伍翼凡唱完一首情歌后,忽然一个女生拿着麦克风说:“伍班长,我心中的帅哥,我要和你喝交杯酒!”顿时呼声掌声哨声响成一片。那女生端着酒杯上前,伍翼凡欠下身主动配合,两人来了个交杯,全场掌声雷动。喝完酒,那女生又抱着伍翼凡拍照,这才心满意足。这个举动立刻感染了所有人,既而翁小羽等女生也先后与伍翼凡喝交杯酒拥抱,真是羡煞其他男生。其他男生也蠢蠢欲动,主动表达。

程秉驰上前邀请翁小羽,翁小羽爽快地与他喝交杯酒,拥抱。程秉驰很满足,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快感中。曲琦炜也主动上前邀请董雨曼,董雨曼迟疑片刻后也接受了。喝了交杯酒后,董雨曼与曲琦炜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让曲琦炜激动了好久。

在这最后离别的特殊日子,同窗之情高于一切,谁也不会介意什么,几乎所有在场的男生和女生都喝过了交杯酒并拥抱。

闹腾过后,大家平静地唱着伴随大学时期的一首首经典歌曲,泪水湿润了眼眶,不少同学泪流满面。大家恋恋不舍这快乐单纯的时光,也不舍这五年同窗之情。

最后大伙合唱了一首毕业离别之歌——《同学,别哭》。毕业聚会在“同学别哭,心系就是相聚处;同学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的歌声中结束。翁小羽的DV记录下了这一切。

第二天,伍翼凡程秉驰等五人订了去S市的火车票。当伍翼凡拿到火车票时,心已先上了路,憧憬着在S市大展宏图,心情是无比的激动。

然而,现实总是不那么配合,他们的南下之路却超乎了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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