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水路过烧的黑乎乎的瑶城,踩过那些残缺的字画,灯笼,碎掉的花瓦,路上真安静啊,偶尔有房屋倒塌的声音,燃烧的余热还在,路天水嗅到了白思岸的味道。此时,秦汝骑着马迎面走来了,身后跟着长长的一队黑甲士兵…路天水立刻飞去屋顶藏起来,她看着秦汝出了城,去到刚支起的救援营帐里,里面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感恩戴德声。
路天水笑着,待到秦汝从营帐出来时,她突然出现把秦汝带去一片荒林,林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如同向天乞讨的干枯的手。
面对路天水的唐突,秦没有生气,她掸了掸自己的衣裳,而后冷漠的看着她。
路天水笑着,亲昵的叫了声:“小姨。”
秦汝阻止道:“别这样叫我,被别人知道了,我这青麟侯还当不当了,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路天水甜甜一笑:“我不会阻挡你的仕途的。我今日找你不过是,他乡遇故知。”
“你母亲节决定离开琼花境的时候,她就不属于琼花境了,琼花境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你我怎么算的上故人?”
“小姨,你也离开琼花境了,你也和琼花境没关系了吗?”
“怎会。”她气定神闲对路天水说,“我是应天地之邀来侯府的,那是我的荣光,也是琼花境的荣光。”
路天水假装思索,目光却冷如霜雪:“哦,我知道了,我母亲与琼花境断绝一切,是因为她不是荣光……”
“你也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可承受不起那么多责任,我养我自己就够了。看小姨这么决绝,我还是走吧,我这颗头很值钱,足够写进史书,算个丰功伟绩了。”路天水甜甜笑着,最后看了一眼秦汝,转身走了。
秦汝对她的离开视而不见,作为青麟侯,她应该为民除害的,可是她放任路天水走了,今日,她渎职了。这是她对路天水仅存的慈悲,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次见她,一定要杀了她…可是亲缘真的能到断绝吗?她的身上明明有姐姐的影子,她和姐姐一样自我一样叛逆。
赤地百里,土温热,寸草不生,石林拔地而起,如耀眼的火炬,荒废的烈火神庙建在赤回大地最高的高原上,白思岸爬上去,站在那宛如巨树树桩的神庙,神庙上下皆空,边缘参差不齐,一条空无所依的赤色台阶从地上向庙里延伸,白思岸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至最高处,头顶是天,脚下是暗蓝色的深渊,视线里只有若隐若现的一圈赤红显示出烈火神庙的界线。
他跪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一手手掌接天,一手手掌接地,他低头闭上眼睛诚心祈愿。
天佑,地慈,荧祝烈火不灭。
他祈愿后,就离开赤回了。
赤回之地荒废已久,它依旧炽烈光鲜,荧祝人存在与否,它都如此。所以,想保荧祝人,从来都只是荧祝人自己的事。
白思岸前往荒原蓝昭塔,路上却遇见了路天水。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见她了…
斜阳犹盛,荒草没膝,路天水款款向白思岸走过来,白思岸转身走向别处,她一个闪身就拦在了白思岸跟前。
“我会去找你的,现在我心思跟你玩。”白思岸注视着路天水,他的目光如深渊,不露悲喜。
路天水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她抓住白思岸的手将他的气息掠夺过一点:“你的气息仿佛更完整了。”
他甩开路天水的手,绕过她继续前行,心里早已经盘算好怎么杀了她。
可路天水总是作死,她丢出冰环,冰环扩大穿过白思岸的身体,将他冰封。路天水急不可待的想夺走他所有的气息,像他这样的人,八辈子也不可能甘心和路天水在一起的,路天水若有珍贵之物喜欢慢慢欣赏,可若珍贵之物转瞬即逝,她会选择把它的气息吸干,与汇入自身。
这次…她低估了白思岸的力量,或者说,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八颗火芯。八颗火芯在兵器司可以造十万颗子弹,全部被他夺走了。一个荧祝人,一颗火芯,就足以让一座城毁灭,这八颗,十万颗子弹的力量汇集一人身上…那该有多可怕……
冰封如尘埃一样被风吹走,他握住了路天水的手用力一拧,筋骨寸断,路天水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那只被拧的七扭八歪的胳膊竟然自己复位,好了…
“你敢伤我!”
白思岸面无表情,隔空拿起一颗石子,石子在空中破碎,变成成千上万的小针扑向路天水,路天水树起冰障抵挡,石针刺在冰障上,如同风铃在响…
白思岸不知何时已腾身空中,一脚踢上了路天水的脑袋,路天水倒地,眼睛竟然流出血来,她转头看向立在自己不远处的白思岸,视线一半被血色模糊了。
路天水见他气定神闲,知晓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对抗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决定先溜,她悬冰环在眼前,妄图钻入冰环跨空间逃走,白思岸如同风一般靠近抓住了路天水的脚,把她从冰环里拽了出来…他手用力一拧,一震,清脆的骨裂声如石头划过一排瓦片,陆续响起,路天水痛苦的咬着牙,她以赤环幻化出九把燃火利剑刺向白思岸的后背,剑竟然慢慢融进他的身体,他毫发无损……
白思岸的手掠过路天水如烂泥的身体掐住了她的脖子,荧幽双环突然从她手腕上掉了下来…泠泠啷啷的响,这势力东西最能识别力量强弱,当它离开时,说明它所依附之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路天水强咬的尊严终于肯松懈:“求求你,放过我。”
白思岸冷冷的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句:“我逃出虺沟时,我在白雪戈壁时,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你没有放过我。”他用力扯断了路天水的脖子拔下了她的脑袋,用她人皮做的彩绘披风把她的脑袋包住提在手上。
路天水的干净而柔嫩的身体被地上地下的虫蚕食尽,她最喜欢干净,她从没想过恶心的虫子会贴她这么近。
而后他按照原计划去了蓝昭塔。
那孤身伫立在荒原的塔被他一掌打碎,荒原上的突兀消失了,荒原又变得很平坦…可某些人心里就不能再平静了,比如青麟侯,比如雨盈尊,比如青衣魔君,比如这赤真各方城主,芸芸众生……
镇压荧祝人尸骨的蓝昭塔碎了,荧祝人头顶再无欺压之物,他们可以站起来了,即便他们只剩灵魂了。
他们曾经杀掉了他的族众,这笔账总得算,要么,就都来赎罪,要么,就都来臣服。
他飞身前往妖界,去找那位已经成为妖皇的故人,他飞过,空气都扭曲了。众人看见了变化迅速的浮云,它们朝着一个方向旋成漩涡,像被什么东西吸引,很快又舒展,一片一片的散开。
妖界虽然没有规矩,但各族都无族印也都无主心骨,小乱不断,大乱不敢。他飞过妖界上空,看见浓墨重彩的大地上,漂浮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蜉蝣。
琉璃宫里,透明的地板下是倒腾的浪花雪沫,他悄悄潜入宫内坦生存在的小宫殿,小宫殿是二层的六角小阁,琉璃书案上堆叠着妖界各族文书,最上面覆盖着追杀白思岸的告示,这些东西没有的翻动的痕迹,坦生在书案旁边的席子上正酣睡,白思岸一眼就看到了藏在她头顶的虫。
他悄悄走过去,抓住那只虫,在指间将它碾死了。
坦生立刻醒过来,她懵然的看着周围华丽的墙壁,又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思岸,他穿一立领窄袖红色火图腾暗纹长袍,外披着广袖白色粗荆纱,纱硬挺,半透明,不知情者触碰能将皮肉划伤,此物也是赤回地下荆纱贝所吐之丝,往日,荧祝人用此丝作暗器,后来也做成衣裳自保。在粗荆纱外,束着一条赤雀羽织成的宽腰带,他赤着脚,红袍恰好的露出脚趾,粗荆纱拖在地上,地上的黛绿色毯子都被粗荆纱划坏了几道,他提着一个精美的木盒,踩着台阶慢慢的靠近坦生。
坦生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白思岸?你今日怎么这么隆重的来看我?”她自言自语,直到他终于靠近,炽热的呼吸一起一伏她才感知到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坦生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她后退几步躲开白思岸,召以水流围绕着自己身体,水流里藏着很多暗箭,她推掌向白思岸,水流裹着暗箭向白思岸奔流而去,白思岸无视这些小伎俩,水流暗箭连他的卫气屏障都穿不破,反而都被他的屏障碾碎成白雾漂浮在小宫殿里,坦生咳嗽了几声,眼前就被白雾遮挡,她贴着墙壁,小心防备着白思岸的靠近。
白思岸将精致的盒子放在书案上,跪坐书案边,点了一盏灯,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的高大无比。
“我没想过你会活。既然还活着,我就要弥补你。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给我黑血,我给你权势与地位。”
坦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周围有种炽热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厌烦,愤怒。
“滚!”坦生愤怒道。
屋顶的天窗被一束火顶开了,屋里的白雾尽数散去。
坦生视线清晰,白思岸正跪坐在她面前。
“你的伤好了吗?”
“我让你滚你听不见吗?”
“你火气太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了荧幽双环,将冰环强戴在她手腕上,坦生挣扎着,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粗荆纱,留下了三道不规则的血口。
红色的血渗出来,白思岸面无表情的为她擦拭:“黑血本来就是要贡献给世人的,我也是世人之一,你不要怨我。”
坦生两手突然攥住他的喉咙,欺身压在他身上,膝盖顶住他的胸口,白思岸向后一仰,碰倒了书案,油灯倒下来,书案上的纸散落下来,黛绿色的地毯被慢慢灼伤一个洞,纸也被慢慢点燃…
“你我相识一场,我以真心相待,你却只想利用我!你怎么这么狠毒!”她用尽力气想要掐死他,白思岸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仿佛在看小孩子的一场闹剧。
他的体温犹如火焰由坦生掌心,窜到她的胸口,她的伤口再次灼痛,白思岸解开她已经没有力气的手,她无力的扑倒在他怀里,胸口痛的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白思岸慢慢起身,将她放在一边,手扇起一团气将正要燃起的地上火焰扑灭。
他踩过那些灰烬,慢慢向门外走:“我去给你找些药来。”
“滚,你滚…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有气无力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无法平息对白思岸的愤恨,他怎么可以为了黑血枉顾她的性命,是她对白思岸有太多期待了吗?期待他一定会对她好……所以他的坏才变成了坦生无法承受之重。
坦生脑海中闪过她与白思岸相处的种种,他的周全,他的温柔,他的羞怯闪躲,还有无意间露出的脆弱……他那么好,坦生甚至都把他当成是依靠…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戏,他是装的,只是为了得到黑血,可为什么他不早点动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坦生有气无力的自语。
白思岸停住脚步,天光穿过门缝投进来,一道光线纵落在他身体中间。他微微仰着头,黑色的眼睛里一抹红一闪而过,他低声开口道:“我一直这样啊,阿姊……”
坦生抬起头看向他,他打开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阿姊……
坦生只觉得浑身麻木,她艰难的爬起来,一手压空从台阶上滚下来,被烧的纸灰烬上,还残留着半张追杀令……
屠城,夺火芯,如此罪名都在白思岸的画像之下…
那个人他不是白思岸,他是敦野…坦生怎么没想到呢,这满是野兽般的残忍除了敦野还有谁啊……
白思岸,他到底何时不是他的呢?坦生记得他背着坦生去妖界时,身上的气息是没有改变的。可现在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他的灵魂无处寻觅,即便他顶着白思岸的脸,他也不再是白思岸了。真正的白思岸去哪里了呢,怎么能由着这头野兽胡作非为…不,以他的心性,他不可能放任敦野利用他的身体胡作非为的,一定是他阻止过了,没有阻止住。他一定陷在危险里,或者…已经……
坦生不敢再想,眼泪却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坦生捂着胸口爬起来去打开他带来的盒子,盖子一开,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看那个彩绘披风被血水浸透就知道了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她捂着口鼻,退开一步,两耳挂着红色流苏的黑甲士兵这时走了进来。
“陛下,属下刚才看到了白思岸的身影从宫中离去,已经派人去追了。您未伤到吧?”
坦生摇摇头。
黑甲士兵看向她目光所在的方向,一个血淋淋的盒子,忙过去将它提起来查看……路天水的头赫然出现眼前…
“陛下,这是……”
“昭告天下,路天水死了。我杀的。”她眼也不眨的撒谎,想趁此机会在妖界与天下立威,其他的她暂时没有多想。既然在此位,就必须有威慑才可镇住那些不服气的。她已经没有黑血了,总得把妖皇之位加固再加固,才能保护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