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他冲进洞屋后,才知自己并不了解洞屋内的格局。一脚刚踏进来就被深渊吸了进去,他一手抱着坦生一手拼命的想抓住什么东西,极速下坠的敦野眼里看见的只有宛如白色星轨一样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去抓以为能抓住什么依附的东西,谁知只有空空的一手凉气。正当他以为停止下坠无望时,眼前的星轨突然变成了一串一串发光的水滴,与此同时,他背后被沉重一击,气息突然被振了一下,他猛咳了几声,发现这里的回声很小,回声穿到他耳朵里时,仿佛一个人在他耳边哈了一口气。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蓝青色仅有两人宽的小路上,小路粗糙不已,手指触摸一下就被划出血,身下很深,先能零星看到几团白光,再向下只有无尽的黑色。仰看,巨大的深渊看不见上下左右的界限,有一堵一堵宛如迷宫的冰色石墙,冰墙上,附着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坠着会发光的宛如雨滴一样的蜘蛛卵。冰墙之间有宛如松散的书简一般的蓝青色小路…小路一层一层朝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像肋骨,有的像被扯开的棉絮,小路下坠着一个个光兜一样的蜘蛛网,柔白的水滴一样的光点附着在八角蜘蛛网上,有的从网上垂下来,咬着一根蜘蛛丝,串成一串。小路的缝隙发乌白,石壁上挂着蜘蛛网的地方,柔白的光可以照见它依附的石壁,乌白色,就像被风吹日晒了很久的骨头色,上面附着着斑驳的橙红苔藓,苔藓像一团团柏枝挤在一起一样。
外面冰天雪地,这里…温暖如春。敦野知道,这完全仰仗火芯的能量。
此刻突然有个水滴自他眼前落下,直向深渊……他盯着水的轨迹一直向下看,猛然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怀里空空的…他紧张起来,坦生不见了…他手足无措,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可能是刚刚他被路板横拦时,冲击力震透他的手臂,坦生被震出他的臂弯,这小路不宽但也不窄,那么…她可能落下去了,也可能落在旁边了…他有些慌乱,但手脚还算听话的向小路两边寻找,在这无日无月的深渊里,时间仿佛不存在,让敦野每一秒都更加难熬,火芯的气息也越来越弱,这里也越来越冷…他找不到坦生……
深渊越来越冷,而醒悟后的悔恨却越来越汹涌…他突然明白,倘若火芯一直都在深渊里,深渊是不会变冷的,有人拿走了火芯。
古往今来,白雪戈壁只有那几个定地石招摇于风雪之中,未见有活物。白家人被流放至此,和叫他们去死没区别,如果没有深渊里这颗火芯的话。火芯只有汇龙峰上的真皇可以使用及分配,白家制造国之重器,责任重大,赏一只火芯也是有可能的,一颗火芯可炼化千颗子弹,白家在炼化子弹的时候偷偷留下一些,也是可以积少成多的。
他猜测,火芯只是引他进来诱饵,坦生才是猎物…感受到火芯后,他根本没有理智可言,只想尽快抓到它…毕竟他已经找了它那么久,每个荧祝人都有自己的火芯,虽然这颗火芯明显不是属于他的那一颗,但它是火芯啊,属于荧祝人!每一个荧祝人都是无法抗拒火芯的。他也突然理解了进化成为人的意义…进化掉兽性也就那么容易被伤骗了。那些乳臭未干的孩子都知道如何用箩筐逮鸟雀,可鸟雀却不知道那箩筐下的粮食不能吃。
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他每动一下衣服摩擦的声音都会浅浅传来回响,回响来的很慢,鬼魅一样的回声令他癫狂。他疯狂的悔恨自己的愚蠢,眼盯着深渊,几乎要滴出血来。突然他奋力向前一跃,心内愤怒又决绝,他要看看,谁在骗他,又是谁在打坦生的主意。
他极速坠向深渊,可巨大的深渊中,他落的再快,看上去也只像白色的羽毛在飘落。此刻一抹红光掠过他眼前,一个刚好能套在他腰上的冰环拦住了他的下坠,他悬停空中半刻就被什么力量拉了过去。
在冰壁上附着着一块像脊骨一样的冰台,路天水站在冰台上笑眯眯的看着他:“馋嘴的兽,我就知道你不死心。”她的声音本就阴冷,在这回响诡异的深渊里,更甚。
敦野欲再次跳下,路天水用力抓住他腰上的冰环拦住了他:“你非要吃干抹净,被狐主发现吗?她的黑血已经有一半给了你,还不知足?”
“如果不是你,整个黑血珠都是我的。”敦野不甘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那是狐主要给白家的人!你分了狐主的东西已经是八辈子积德了。你再这般披着人皮做野兽之事,半分理智都不存,我就将你拆骨剥皮吃了!”
此时的敦野被火芯吸引,心内焦急,又痛失猎物,又悔又怒,他就像一只准备战斗的狮子,还没施展拳脚就被绳子勒住脖子…他手足无措东看西看一会儿,又把手指咬在打颤的牙齿间,他焦急的一次又一次试图向下跳,都被路天水拦住了。
路天水看着他根本不像人,他只能是兽,能困住他的只能是他的本性。这个大麻烦,他再这样继续下去,坦生一定就被他害死了,到时候狐主调查起来,必然会发现坦生的黑血曾被偷了一半…狐主不会把路天水怎么样,但敦野一定会被他杀了。狐主的实力从未真正的展露,硬碰硬路天水不一定打不过他,她才不怕他,即便打不过她也不怕,在她心里天底下所有人只有一个区别,她偏心的,她不偏心的。目前,她偏心敦野,不想让他死,自然会说些做些对彼此有益的事,若有一天她不偏心敦野了,自然放手不管,任水东流,任起经历曲折跌宕,她再也不会放进眼里了。
狐主从未刻意施展自己的能力,可每次路天水想试探都会无形中被教训。狐主的路子不明,身份不明,虺沟里容纳着很多穷凶极恶之徒,在外面有多嚣张,在虺沟就有多听话。他还算给路天水面子的,自从她入虺沟以来,他未与她有契约牵制她,也从未跟她提过虺沟的规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虺沟的其他杀手不明白,路天水到底哪里值得如此殊待,但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想,不敢互相诉说,更不能诉说,每个来虺沟的杀手都被毒哑了嗓子,他们之间不许说话,也不许和别人说话,作为安抚,狐主会给每个一颗提升武力的丹药。他们的家人会收到一封他们已经死去的无名信,和一笔恰好的财富。财富乍得太多会有人怀疑其来路,若有有心人嫉妒胡乱猜测,会给其家人带来很大的伤害。虺沟还有引路人,他们遍布天下各处,身上唯一的虺沟的标志就是随机一个指甲下会有一个黑色的蛇纹,按压那个指头时才会出现,平时与常人无异,他们能说会道,处事圆滑,身手灵敏,蛊惑人心,在世间负责寻买凶之人入虺沟,为虺沟引钱粮。他们的家人也会收到无名信和一笔恰好的财富,只是他们同虺沟杀手的神出鬼没不同,他们时常穿梭在世间,有很大的机会会遇到自己的亲人,但却不能见。
狐主下发的任务必须完成,失败的就会被丢进虺沟沼泽里,沼泽不知多深,时至今日丢下了很多人,沼泽一直没有改变,连奇怪的气味也没有。
“你知道虺沟的规矩,坦生是你护送到白府的人,也是狐主要给白府的,你好歹留条命给她。你见黑血起私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黑血私吞,坦生一死,这些都会被狐主知道!虺沟的规矩绝,到时你可没命再活了。”路天水恨铁不成钢,敦野一点心计和耐心都没有,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可从前她养着他时,她就是希望他把所有的心思都露出来,她要走马观花看一遍,再欣赏他尊严破碎的模样。
敦野浑身冒出汗来,就像有一万只蚂蚁从他身上爬过:“没命就没命啊!要不是我非要待在虺沟的!我只是想活着,以荧祝人的身份活着!这么难吗!你放开我行不行!你离我远一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还缠着我干什么!”
路天水的目光陡然变冷,瞬间,她对这只野兽很失望,他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听话了…失去控制的野兽,他的行为不再为了惹人开心,而是为了兽性本身。猛兽一旦被放归,他身上的伤痕便只能是因为战斗,不再是因为驯化和谄媚。
路天水从腰间坠着的棕色兽皮袋子里掏出一瓶药水,仔细看这药水的瓶子竟然是敦野的眼睛…
这个时候的敦野半癫狂着,他根本没注意路天水拿出了什么。路天水抓住他的头发拽过他的脑袋,将那药水硬塞进他嘴里,并狠狠堵住了他的嘴,此时,敦野腰上的冰环消失,一对凭空出现的赤白双环锁住敦野的手腕,两环相护吸引,将他手臂拽去身后。
敦野的帽子掉下来,露出一头火似的红发。
“这是狐主同意你做虺沟杀手时,赏赐你的药,你该虔诚的咽下去。顺便让你眼睛看看你的心肠,到底是人还是兽!”她小声的告诉敦野,捂住他嘴的手掌暗暗用力,几乎要把他脸皮扯下来。
敦野痛苦的跪在地上,手臂奇怪的扭曲着,仿佛两个手臂就是长在背上的一样。
路天水凌视敦野,慢悠悠的吹起了尖锐的口哨,一只虫子从冰壁里挤出来贴上敦野的脖子,一瞬间,仿佛千百蜜蜂蛰在他皮肉上,他疼的痛苦的吼叫,可嗓子里只有急促的气流,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敦野开始喘不过气,他痛恨的盯着路天水,路天水的影子在他眼中摇摇晃晃,他头晕目眩着,耳边突然听见路天水痛快的笑声……他猛的想起自己一身琉璃血,上次他用琉璃血让她受了不少的罪……
他艰难的仰着脖子,用力让自己看清路天水所在,以至于缝合的伤口崩开半寸…
“是要乞求我吗?”如鬼魅的声音在敦野耳朵里缠绕,敦野怒而咬破嘴唇喷了路天水一脸的血,露天水蹲下身来,将溅在自己手上的血在他身上蹭干净……
“还想故技重施?”路天水的手搭在敦野的肩上,像从前一样,去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敦野已经被那只小虫引得黑叶毒发作,骨肉刺痛到浑身无力,神志不清了,他那一口血并没有吐在路天水脸上,而是喷在了他眼前那个像路天水的幻觉里。
路天水假惺惺的把头靠在敦野肩上,悄悄笑着对他说:“上次琉璃血毒的确让我遭受了很大痛苦,若非狐主及时营救,我一定死了。但现在…琉璃血毒对我没用,任何毒对我都没用了…黑叶之毒,黑血可解…你知道你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吗?”她移到敦野面前,把那一半琉璃血珠含在齿间炫耀,她根本没有把黑血珠真正的交给敦野…敦野虽看不清她,但闻到了黑血珠的味道,他探身上前去寻,像闻到了食物味道的狮子,他的鼻尖要触碰黑血珠时,却被路天水狠狠一推,推下了深渊……
路天水站在冰台上冷冷的看着敦野下坠,自己把那一半的黑血珠放在了随身的袋子里:“你这样的心肝,我怎么会把这东西给你?”赤白双环又缓缓凝结在她手腕。荧幽双环,天宝册里记载的宝器,可随意召动冰火,借着双环可跃迁空间,神出鬼没。路天水从不缺滋养神器的火种,所以神器也被她用的炉火纯青,目前为止,还没有可以打败她的人。
路天水活的像个没心肝,却想要别人有心肝。
敦野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而无力,他已经昏迷,极速的下坠并未给他带来恐惧,只是他的本能察觉到火芯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双手微微动了动,可他灵魂却已经拼命在抓住什么了…火芯离他越来越远,说明火芯并未长存在深渊里,可能在一个物或一个人身上,现在它已经被移走了……
嘭的一声,敦野被吞进冰凉的水中,一瞬间,他清醒过来,而眼前只有柔和的一团又一团仿若星云的白光。水中没有浮力,他像个铁块一样下坠,他拼了命的抓着什么,除了刺痛手掌的水中冰刺,他什么都没抓到,他不小心张开了嘴,嘴里像被塞了一块冰,顿时麻木了,身体也随之麻木,水底暗流将他和悬浮水中的冰刺一起裹着向前流。他的琉璃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就被冷冷的水稀释了…任何的特权在这样疯野的时代里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