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心酸笑着走到坦生面前,夺过水葫芦喝了一口,擦擦嘴角说道:“我们现在是同类。”
“妖?”坦生细心打量自己一番,并未发现自己与人有什么不同,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为什么是妖?”
男人坐在坦生对面,认真的告诉她:“因为,我们没有进化完全,用新规的话说,兽性未尽,心肝狠毒。”
“进化?”
“就是无视本性,将灵魂塞进规矩而无力的千千万万个躯壳里。自制围场,身陷修罗,编织黑洞,将所有生命都吞噬。”
坦生突然脱口而出:“不……生命是向前的,亦是,亦是向上的,这只是进化的一个阶段,并非终极,并非终极……”
男人的面色变的凝重:“你…你在替那些人辩解吗?”
坦生思绪混乱,她心绪涌在胸口,难受的无法正常说话:“我……我在,诉说……事实……”
她捂着胸口难受的都要哭出来,男人赶忙查看她的情况,她低着头,双手攥紧拳头挤在胸口,浑身颤抖着……此时,晴空突然飘来乌云一片,男人抬头,仔细看那片快速变换形状的乌云,哪里是云,分明是一团黑色的小虫,那是路天水驯养的小虫,时常帮她找人,打猎。
她驯养的虫子虽然不多,但,世上虫子很多,那些被驯养的虫子可以支配那些自然界的虫子,故而,世上所有的虫子都可能是路天水的眼线。
那变换的阵型,定是通知路天水赶往这里……
周围丛林密布,小虫很多,根本无处可躲……
“敦野,你跑的可不算快!”只听愤怒一语,一抹红光穿过虫云落在敦野面前,虫云顿时被冲散。
路天水抓着敦野的衣襟,她注视着敦野的脸,赤色的瞳让她心生厌恶,还有那一头火一样的红发,让她觉得肮脏无比,她厌弃的推开了他,怀疑的看了他很多次,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喜欢白色,像琼花一样的白色,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路天水厌弃的掸了掸刚才碰过他的手。
敦野整理一下衣裳,缓缓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路天水不死心,她总觉得是别人冒充了敦野,她一步跨到敦野面前,扯开他的衣裳,却不见他身上的彩绘,瞬间,她怒不可遏:“身上干干净净的,果然是你冒充他!”路天水抬手,冰刺一样的指甲从她指间冒出来,在她落手一瞬,路天水侧身躲避顺势抱起坦生逃走。
顶着敦野的一张脸忤逆她,更令路天水愤怒,她盯着逃跑的二人,一道冰刃从地下窜出,就像海上奔游的鲨鱼,露出了刀子一样的鳍。冰刃飞快将二人脚下的路截断,敦野为了躲避冰刃向侧边一躲,一团火球正扑在他脸上,他身子向后一仰,失衡倒在一片冰刃上…冰刃穿过他的胸口,亦穿过她怀里的坦生的胸口……
路天水冷漠的靠近他们,赤白双环在腕间隐隐发光,长长的红色衣摆像流水一样穿过了地上草木乱石的缝隙。
她看见两人都被冰刃穿胸奄奄一息,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刺在他们身上的冰刃也随着她的笑,消失了。
“逃跑有用么?那些厉羊马被虺沟规训的很好,它们识路,你虽然刺瞎它们的眼睛,让它们疼的乱跑,但它们还是清醒的跑回了虺沟。”她伸出纤白的手将坦生提起来丢去一边,一边丢一边厌弃的说:“都弄脏了,没法吃了。”
敦野躺在地上,眼神冷漠的凝视着路天水,而路天水并未注意他的神色,而是看到他沉重喘息的胸口上触目惊心的黑色血渍……
她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坦生,她已经躺在一片黑色的血泊里……
黑色的血……
在世间,有两种血色的人是不能杀的,大地生命共同遵守着这一规则。一种是黑色的血,一种是琉璃血。黑血是德公的人,琉璃血则是大地共祖地蜥的化身。
路天水盯着敦野的伤口,见之涌出的琉璃血,气急败坏的一甩手直接荡平了一方草木。
“你们…可真走运……”她几乎咬牙切齿。
她大声愤怒的质问敦野:“我的敦野呢!!”
“那皮囊你没看见吗?他死了,我杀的。”敦野虽满身狼狈,仍然得意的挑衅她。
敦野若知道自己身上淌着琉璃血,知道坦生身上流着黑色的血,必然不会遭这趟苦楚,不过……狐主没有骗他,他送给敦野一只地蜥,他咬断了地蜥的脑袋吞了下去,随着一阵噬骨灼心的剧痛,敦野的皮囊塌陷,他便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了,地蜥给了他新生,确切的说,是狐主给了他新生的机会。
“他与你何干?你下此狠手?”路天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可他有琉璃血,她不能……路天水狂妄狠毒,但她并不知道地蜥可令人重生的方法,而此法代价巨大…常人就算知道也没有敢做的魄力。(地蜥以外的生命,已经进化的脱离地蜥一族的生命,拥有琉璃血者,随时可被征用,不得违抗。古往今来,地蜥者所扛,皆是性命攸关超越生死之大事)
敦野不同,他一路绝望,只要有出口,便不是绝路。荧祝一族被御兽族驯化失败,敦野带领着族人逃走,荧祝人的火芯威力巨大,震山逆河,所经之处,害人无数,并非他们想,而是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气息皆是破坏性的,那些被他们波及而消逝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就像经过时踩断的野草。其势不可控,人间惨烈,与此同时,御兽族丢失本族至宝,啸风笛与墨心铃,荧祝之势如烈火滔天毫无转机,最后,是御兽族族主赌了敦野还有一丝人性,他孤身前往,将其引至荒原,因敦野是荧祝一族的首领般的存在,荧祝其他人也跟随他去了荒野。就这样,御兽族与地蜥族监察史将荧祝一族引至荒原杀害,荧祝独有的威力强大的火芯也被人族掠夺藏匿,每一个族人都石化被埋入地下,他也在其中,后更有四方天祥之一的青鳞侯筑蓝昭塔,镇压荧祝怨气,可怨恨难消,被镇压,又不是消失,这缕怨气在石缝之中随着年月而愈发膨胀……
荧祝之名也如忌讳一般,成了人们不愿提起的灾难。
在黑暗的之下,拥挤的石堆里,有个人是清醒的,他叫龙游心,此人心机深沉,敦野一直不喜欢他。在被石化的石堆里,只有他如破茧重生般活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墨心铃,那是丢失的御兽族至宝,如何会在他手里?荧祝一族被驯化时,只有他对御兽族极尽谄媚。他借着墨心铃造出两具同生象欲爬出黑暗,敦野岂能让他如愿,便借着怨气冲进龙游心的身体,他借着龙游心的身体爬出泥坑,借着他人之力欲全族报仇,奈何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无法自由操控,再到后来,青鳞侯发现了他的存在,他只能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继续逃窜,青鳞侯抓住了他,并未杀害他,把他囚落在了冰山。青鳞侯鱼照初是御兽族仅存的后人,见御兽族也是这般伶仃,他心生痛快。可敦野不知道,御兽族与万兽为伍,他们是唯一站在荧祝这边的人,御兽族的底线便是慈悲,令荧祝石化而非焚毁,就是有待一日,将其驯化,重予身份,令其重生的。荧祝一族,特别是敦野他不懂御兽族的苦心,正如日夜不相诉,水火不相解,敦野觉知自己是人而非兽,他有尊严与人格,不需要规训来教他做人,两族的冲突无法消解,是御兽族的驯化失败了,也是敦野生错了地方,他的族人几乎蒙昧,力量巨大而不自控,绝对权力者无法消解如天灾一样的荧祝人对人间的伤害,故而只能将其毁灭。在敦野看来,应当把无法承受之生命毁灭,留强去弱。幸好,青鳞侯意外被一异化成荧祝人的监察史给杀死了,地蜥一族,被奉为绝对权力的地蜥一族把护佑人间的青鳞侯杀了,人们不再相信他们,地蜥入地心,青鳞侯死,护佑大地四方的四方天祥被地蜥一族遴选的四方天祥也被人们以质疑的态度驱逐,从此,人间群龙无首,战乱不断,人人争当共主,百年之久,足够休养生息。敦野没有火芯,也没有听话的身体,他像一条虫子只能流浪荒野,这期间,他被一个叫龙游心的人搭救,敦野的族人也有一个叫龙游心的,他已经死了,面前的龙游心和他认识的龙游心一点都不像,因为敦野用的就是曾经的龙游心的身体。现在的龙游心对过去自己的容颜无半点触动。这身体的气血已经耗损几乎枯竭,并且难以进补,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血肉曾被凭空抽去大半,至今敦野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这个身体也没有这么弱的。他就这样,在龙游心的照料下勉强吊着性命,直到战乱停止,天下共主被青衣魔君送到汇龙峰的皇宫。
敦野以为时机到了,他便离开了龙游心的住所,走了没多久,就被路天水捡回虺沟了。路天水对他很好,带他吃人肉喝人血,病弱的身体很快好了大半,她把他的身体浸在特殊的药水里,变成纯洁无瑕的白,每根发丝都不放过,她为他穿上白色的绣满琼花的衣裳,待到这个人偶完全符合她的想象,她便开始要敦野照料她的饮食起居,看守琼花洞。他从未出过琼花洞,直到有一天,他向洞外望了一眼,深蓝色的河川如从天上来,他嗅到了荧祝人的气息,很微弱,并且日日衰减。他不知道的是这虺沟并非是简单的大地裂开的悬崖地沟,而是曾经荧祝人被杀后,大雨如注,血亦成河,辟开荒野一条河道,水流湍急,奔流至此,恰逢地动,水击大地塌陷,才现这一层层黑石与青蓝交织,神秘又阴毒的虺沟。
这若隐若现的气味,令他思乡心切,更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无能,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从此便心神不宁。路天水察觉到他的恍惚,训斥了他,并将他吊在了洞口外,冰凉的瀑布打在他身上,满心的愧悔令他痛不欲生,肉体的折磨他几乎无法察觉。路天水听不见他的求饶,便更加狠毒的让自己驯养的虫子去啃咬他,她愤怒的说:“吃我的用我的,不听话了就都还给我!”就这样,他被吊了五天,虫子咬了他五天,路天水还是对他留了一点仁慈,否则,虫子会把他啃的只剩下骨头。
他被拽上来时,浑身僵硬冰冷,路天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确定没死就出去了。他也绝望的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死。人间新律颁发后,人分两界,人与妖。他更加难以踏足人世,更别说去寻找被他们藏起来的火芯……
正当他无望之际,狐主送来了一小地蜥,还有,一支铜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