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利民的这突如其来的一番操作算是把郝仁安给气乐了,就算他现在已经不在乎量刑的事了,这样强行加给自己罪名也属实让他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包庇同事违规违纪,就说得张利民好像已经掌握其他人大量违规证据一样。他们这种天高皇帝远,百姓维权意识淡薄的地方,要不是今天被抓了个现行他们能找到什么线索?
看着郝仁安那略显僵硬的脸庞,张利民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用稍显无赖的语气说到:“怎么,不服气?再给他加一条,态度极端恶劣。”
女纪检员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郝仁安,眼神中尽是怜悯。她当然也清楚张利民此刻根本就是强词夺理,甚至是在无理取闹,但她相信张利民这样做自然有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郝仁安这下真的是坐不住了,他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那一脸横肉也快速扭到了一起。尤其是皱起来的双眉,都快凝成一个疙瘩了。
他整个审讯过程都是主动交代、积极配合,怎么就态度极端恶劣了,这不是明摆着是在在整他吗?
可就在他准备张口辩解的时候,张利民抢先一步说到:“还想狡辩,嗯?还想再加一条,嗯?”
郝仁安顿时变得哑口无言。光是“态度恶劣”和“包庇”这两条若是呈给法庭,那就已经足够给他树立一个拒不配合的恶棍形象了。在这样形象的加持下,别说轻判,不给自己来个超级加倍就算法官仁慈。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抱着胸无奈地靠向椅背,面容古怪的看着张利民那即温文尔雅又令他憎恶的脸庞。
见郝仁安的情绪已经发生了变化,张利民也重新端坐了起来,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若是让郝仁安顺着刚刚那种情绪与氛围继续下去的话,那这场审讯将会在毫无收获中草草结束。
毕竟处在低沉情绪中的郝仁安已经逐渐显现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了,他知道自己的配合态度已经为他获得了减刑的机会,而其他人的小打小闹根本不会对自己起到什么帮助。
这种情况下,张利民想要寻找对整个派出所进行调查的机会根本就是不可能。
纵使郝仁安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非常严重的违纪违规,张利民可以借助“彻查歪风邪气”的借口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调查与审讯。
但最终,这场行动会被有心人以“没有确凿证据”为由头轻易结束,徐嘉扬等待多年的“可能性”将会即刻被扼杀掉。
这可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因此,他需要一个更加稳妥的理由。虽然徐嘉扬给他传输了一些资料过来,但这些他想作为杀手锏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再使用。
在那之前,张利民希望自己能够调动起郝仁安的情绪,利用他的冲动,蛊惑他检举他的同事从而获得“我们是因为内部举报,才会采取行动的”这样一张难以撼动的手牌。
“怎样,体会到以前被自己欺压的民众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了吗?”张利民语重心长地问到。
那副师老师一样的语气与姿态和之前流氓的做法形成反差后,别说,还真让郝仁安由内产生了一丝愧疚。
只是,这些都已经迟了。
郝仁安的扭过头去,不再与张利民对视,表情也从古怪逐渐恢复成淡然。张利民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不再有对抗也不再有过度的消沉。只有愧疚,以及一点可以被引导出来的愤怒。
这愤怒从何而来?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看别人过得好比自己过得不好还要难受。在自己即将锒铛入狱的情况下,若是举例别人将会过得有多么好,只要对方不是圣人那都会激起对方的嫉妒情绪。
这就好比你百连保底还歪了个别的,可我却单抽一发入魂还截图在群里向你炫耀。
这样的嫉妒在刻意的引导下能够轻而易举的引起恨意,最终转化为愤怒。再加上对人民与自己渎职的愧疚感抵消对同事的包庇之心,最终效果可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郝仁安这样极其容易冲动的人,甚至可能效果拔群。
“你是怎样看待周颖同志的?不单单是指这次事件,包括平时工作当中。她的人品,工作能力等等。你有什么看法吗?”张利民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开始初步尝试引导对方的思维。
郝仁安皱了皱眉,虽然感觉这似乎和自己的事情毫无关系,但为了不再被张利民那套“无中生有”的戏码给戏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到:“普通的同事关系,没什么看法。”
“是吗?从你们这边调出来为数不多的档案上来看,你们经常一起出警啊,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些意思啊?”张利民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桌面上那几张少得可怜的报告,嘴角时不时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听张利民这么说,郝仁安的像是被踩到狗尾巴一样刷的一下就阴沉了下来。他和周颖走得那么近,这其中究竟有些什么意图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人家有意思?确实,周颖长得还算不错,扔到他们这乡级派出所里也算是一朵鲜花。人性向美,任何人都会本能的对自己认为是“美好”的事物表达善意。
他的确有心追求周颖,但这并不是他每逢出警便会刻意带上周颖的主要理由。
周颖是众所周知的关系户。她的二舅是县公安局中还算说得上话的办公室秘书,名叫陆强盛,背后有处级干部撑腰。
在面对田忠的层层封锁下,周颖这个关系户的到来可以说是让郝仁安找到了一些方向。
没有人会怀疑周颖将来的仕途。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她只需要积累足够的经验与政绩、不犯大的错误,至少在升到县公安局领导层之前,不会有什么大的阻碍。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如果郝仁安能够把握住这段时间,令对方记下这个人情。无论是对方升迁后,还是在自己那个身居高位的亲戚面前美言两句都将会让自己获得天大的好处。
至少调离大佛乡,前往其他地区派出所任职,让他远离田忠这应该没什么问题。若是能顺便抱得美人归的话,那郝仁安做梦都有可能笑醒。
可在一段时间的接触后郝仁安发现,周颖似乎完全没有打算领情的意思,甚至将郝仁安种种照顾自己的行为视作理所应当。
毕竟两人所经历的时代与人生不同,最终所造成的思想观念也有极大的偏差。在初入官场的周颖眼中,郝仁安的行为只是单纯对自己的追求,丝毫没有向人情方面联想的意思。
更过分的是,由于郝仁安本身长得也不算帅气,在周颖眼中这根本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心里都没点数。
这就多少让郝仁安有些丢了面子了:我确实对你有点意思,但那是顺带的,我不是要当你的狗。
本来只是想要借机跳出一个坑,结果没想到自己却是在坑下面又挖了个坟出来。
可惜,善门难闭。若是自己对周颖的态度突然向负面转变的话,不单单会让自己之前所建立起的形象有所崩塌,甚至还会让给周颖对自己产生更为恶劣的印象。
况且他们本来也是一丘之貉,一个警察局凑不出来三个好人,最终郝仁安也就将这件事深埋在心底,凑合着过了。
如今,自己这道疤又被张利民这么轻描淡写地给撕开了。虽然有些误打误撞的成分在里面,但确实很好的激起了郝仁安的怒火:“我对她没有什么。”
察觉到郝仁安情绪上的极端变化后,张利民也是稍微愣了一下。自己原本只是打算用这个作为铺垫,却没想到这一下直接正中眉心。
“你要是这么好对付的话,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啊。”
......
“咳咳,唉,我上辈子,是造的什么,咳咳咳,孽啊!”曹月玲的怒火在曹燕的安抚下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叹息。
曹京将茶缸递给了曹燕,随即也忧心忡忡地坐到了曹月玲的身旁,将手搭在了母亲的肩膀上,试图为母亲带来些许安慰。
“妈,别生气了,他们已经走了,啊~!来深呼吸,消消气啊~!”曹燕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不断为曹月玲宽心,内心深处也逐渐开始被困惑所填满:什么解家,什么解老五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在亲人的陪同下,曹月玲的心态逐渐缓和了过来。她拍了拍曹京的手,随后又顺应着曹燕的动作,仰头喝下了一些已经变得温热的开水,随后这才长叹了口气:“唉!!!”
将茶缸放到一旁后,曹燕搀扶着母亲躺回到被子当中,同时双手一上一下轻轻握住曹月玲那如枯骨般的右手。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曹月玲依旧明白曹京和曹燕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这个秘密讲出来真的好吗?
她扭过头来看看曹燕,有仰起头来看了看正坐在炕沿的曹京,眉头紧皱又舒展开来。脸颊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不断牵扯着嘴唇,让她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最终,曹月玲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嘴角突然勾勒起幸福的笑容:“算了,跟你们说说也无妨,至少你们以后还能提防着点不是?”
曹京和曹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京,你还记得,你爸吗?”
曹京皱了皱眉。这不是因为他不记得,而是他不知道母亲问这个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嗯,有点印象,国字脸,大耳垂,眼睛和燕子挺像的。怎么了妈?”
“嗯,你还,记得他,就好。燕,燕子应该是,没,没什么印象的。”
曹燕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我出生没多久,好像我爸他就没了。”
“嗯,是。”曹月玲表情微微有些动容,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斟酌了片刻后又开口问道:“京,你觉得,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咳咳。”
曹京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对他的印象似乎没那么深。硬说的话,是个文质彬彬的人?”
“嗯。”曹月玲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对其进行说明,转而继续开口问道:“你们能猜到他姓什么吧。”
联想到刚刚发生过的一切,两个人自然能够联想到自己父亲究竟姓什么。在当下的网文普及程度如此之高的环境下,他们甚至开始猜测自己会不会是什么豪门狗血文当中的角色。
“姓解吧?”曹燕试探性的开口说到。
“对,记住他的名字,他,他叫解酒家。”曹月玲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起来:“无论,未来你们听到,听到有关他,他的什么事,都牢记,他的名字,不许,不许忘了他。”
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严厉,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父亲对于他们而言是那样的陌生与遥远,但他们更清楚母亲是绝不会害他们的。
曹月玲见此,欣慰一笑,这才将话题引入到正轨上:“其实,就像很多,咳咳,很多你们,经常,经常看到的电视剧,中演的那样。你们,的父亲来,来自一个历史悠久,悠久的,咳咳,经商氏族。”
“老解跟我讲,讲过一些,他们,他们家的历史。早年间,是,是在天子港,靠卖盐发,发的家。后来,在清朝末年,因为天子港,港被列强瓜分,他们,他们被迫举家迁移,迁到了,了咳咳,省会玉家庄,在那里继续开枝散叶,成立了,了如今的咳咳,九江集团。”
听到“九江集团”的大名,曹京和曹燕都愣了愣。可能说各种各样的数据会十分抽象,单说这个集团在本地的知名度,好比脑白金在全国的知名度一样,基本上就是家喻户晓。
包括“龙腾制药”,“客家地产”等本地鼎鼎有名的产业半数以上都是九江集团旗下或是有九江集团入股。
原本曹燕和曹京以为自己的祖上只是普通的延续久远或是有些小钱罢了,当他们知道自己的祖上是九江集团的老总时,这就让他们的身世和整个故事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了。
“我和老解,是,是在工厂当中认识的。很难,难想象吧,一个富家少爷,会,会在工厂里工作。我在,知道,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也,十分诧异。”
就在这时曹月玲的话锋突然一转,眼神也变得异常犀利了起来:“可,可如果,如果我说,咳咳,你们的父亲是,是一名罪犯的话,你们,你们会咳咳,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