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京赶回到家中的时候,曹燕正一手撑着头,安静地坐在主房门口发呆,仿佛是在思考些什么。但看到她那空洞的眼眸,曹京很快便判断出了曹燕此刻的精神状态。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当事件正在进行或是刚刚结束的时候,本身是没什么感觉的,直到事情结束后很长时间,人体从激动状态缓冲过来,恐惧才会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那些当时不在乎的后果、惊险情景,都会在这一时刻不受控制地反复在脑海中重放,不断刺激着当事人的神经,逐渐将曹燕拖入到被吓傻的状态当中,这也就是常言所说的后怕。
为了不惊吓到曹燕,曹京并没有急匆匆地跑向曹燕,而是拎着药用尽可能快的步伐走到了曹燕的身旁,坐下,随后用右手揽住曹燕微微发抖的肩膀,将曹燕放躺在自己的怀中。
虽然曹燕现在有些被吓傻了,但她依旧知道抱住自己的人是曹京。一瞬间,所有的坚强都烟消云散了,那些憋在内心中的委屈与恐惧情绪就像滔滔洪水一样与眼泪一并流淌了出来:“哥——!!!”
从杨嫂家的屋顶上下来的之后,她就已经开始陷入到了这种状态当中,甚至谁对她说了些什么、自己怎样回得家她都全然不知。
从事件开始到结束,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样,顶着随时有可能遭受“暴力执法”的风险维护着自己的权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到那一柄柄的树立起的刀锋之上,香消玉殒。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这没有错,但无论怎样坚强她都是个人,是一个具备承受能力极限的人。如果不是当时过于激动的情绪将她内心的恐惧压制了下去,她可能在王大力要抢夺自己手机的时候就已经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到了。
所有过程中的云淡风轻,在事后都是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诸如此类的悔意与恐惧相辅相成,引导着她的思维,想象着各种各样不堪的结局。
如果自己当时脚滑了,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察觉到郝仁安的变化......
一切自己的举动都是她在当时判断必要的行为,一旦自己退后半步,便是任人宰割的万丈深渊!
“嗯,哥在呢。”曹京轻轻抚摸着曹燕的手臂,试图为她驱散恐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曹燕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右手攥成拳头不断锤击着曹京的大腿,一边打一边大声哭闹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你在,在,在个大头鬼,鬼啊你!!!你跑出去,那么,那,那么多年,你在个鬼,鬼啊你——!!!”
“他们,他们第一,第一次找我麻,麻烦的时候,你在哪儿啊?!刚刚,刚刚他们,要,要杀了我的,吸,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你,不是,不是一直都不在吗,吗你!!!”
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是巨锤一样敲击着曹京的心脏。纵使这其中有一些话语是毫无逻辑的无理取闹,但却恰恰说明了此刻曹燕是在毫无保留地向曹京倾诉着自己此刻的痛苦与多年来的煎熬。
曹京手臂依旧轻轻拍打着曹燕的肩膀,丝毫不介意曹燕用这样的方式宣泄那快要将她击垮的绝望与恐惧。这些本就是他赌气离家所带来的后果,自然应当由他来承担。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在顶尖部队中接受训练,数年来居然不曾有一刻看透曹燕“精巧的伪装”。每一次休假时与曹燕相见,自己都在被曹燕所表现出的开朗与自若所欺骗,从未怀疑过家中是否有变故。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失职的男人,无论是作为家人,还是痛击外敌的职业军人。
不知过了多久,曹燕终于是哭累了,头静静躺在曹京的腿上,时不时抽泣一下,眼神也重新焕发出些许神采。
只是由于体力过度消耗,曹燕看起来依旧是无精打采的。
曹京有些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右手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她的肩膀,轻柔又富有规律,让曹燕隐约间真的产生了些许倦意。
良久后,她才开口,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开口问道:“哥,别再离开我跟咱妈了行吗?我真的害怕只凭我没办法保护好咱妈。”
“嗯,我不会再离开了。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在我面前动你们任意一根汗毛。”
“欢迎回来,哥。”
“嗯,丫头,我回来了。”
......
大佛乡派出所内鸦雀无声。压抑、愁苦的氛围就像是能够被具象出来一样,在办公楼上空飘荡,明明室外艳阳高照,办公楼当中却仿佛随时会下起瓢泼大雨一样。
田忠在办公室内忙前忙后,为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沏茶倒水。那副讨好的嘴脸,就像是奴才伺候主子一样。
“那个,张,张书记,您喝茶!”他将蒸腾着热气的纸杯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张利民面前,轻轻放下,随后猫着腰快速后退一步,刚好站到了张利民的身旁,摆出了一副听候差遣的姿态。
那动作仿佛是经历过无数次演练一般娴熟、迅捷,惹得张利民身后的其他纪检员纷纷皱眉,眼中隐约浮现起不屑还有些许玩味。
与那些纪检员不同,张利民对田忠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哪怕是田忠站到了自己的身旁,他也没有打算看他一眼。只是抱着胸,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田忠也有些尴尬,毕竟他这算是上杆子用热脸贴人冷屁股,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甚至直接闭着眼当自己不存在。脸皮再厚,只要还没到能防导弹的地步,那就难免会有些小情绪。
只是田忠也没有任何缓解当下尴尬情况的思路。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与张利民接触,但由于层级不同,双方交流仅局限于工作。
忌惮张利民县公安局纪检书记的身份,田忠自然有意想要与张利民搞好关系。只是张利民根本油盐不进,无论他通过什么关系,采用什么手段试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最终都会以失败告终。
今天的这副低姿态对于其他那些县级领导来说,就算就不会令人印象深刻,至少也会得到对方一定程度上的肯定。
但在面对被徐嘉扬提携出的那批干部时,就算是跪在地上服侍这些人恐怕都难以产生任何效果。
重点是,这群人还十分擅长隐藏情绪。比起那些喜欢耍官威、摆架子的普通县级领导,以张利民为首的这些人令田忠无法适从。无法判断对方的喜恶,谈何投其所好?
尤其是在对方明显来者不善的当下,没有办法判断张利民的情绪让田忠感觉头顶仿佛是悬着一根随时会掉落下来的冰锥一样。
虽然他知道对方应该是冲着郝仁安的违规操作来的,但如果处理不当,真的在过程中不知不觉触怒了对方。
到时候不说给自己披上个“连带责任”的罪名,哪怕只是被对方惦记上也会令田忠寝食难安。
就在田忠感到愈发焦灼的时候,办公室门外传来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站在张利民身后纪检员纷纷避让左右,将办公室门的位置让了出来。
看到纪检员们的反应,田忠高悬着的心像是加了两个火箭推进器一样恨不得立刻冲出胸腔。
虽然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自身本来也难说清白。身处这样的氛围当中,在结果落地之前,没有谁可以说自己能独善其身。
很快,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男性出现在门口处,身子笔挺像室内走来。他的脚步稳健有力,表情严肃且自信。那些站在一旁的纪检员在看到他这副表情时也都是心领神会,渐渐收起了脸上的那份戏谑,转而患上了严肃的神情。
走近张利民身旁后,青年没有做任何的寒暄,直接向张利民大声汇报到:“张书记,所有涉案人员均已被控制,正在等待审查!!!”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回荡在压抑的办公楼当中,反反复复在众人的心头激荡起惊涛骇浪。那浑厚嗓音所蕴涵着的浩然正气,就像是一柄柄明晃晃的利刃,刀尖直指所有人心中的罪恶。
只是汇报一下工作进度罢了,其实没有必要如此大声,一切都是张利民的安排。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造势,在第一时间震慑整个派出所。
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小小乡级派出所的副所长都可以如此蔑视法律法规,以身份欺压人民,他就不信剩下的人都会是好人。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传达一种消息:我敢当着你们派出所长的面宣布控制住了你们副派出所长,你们其他人也绝逃不过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