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当然有女儿。”
几位朝中重臣的家庭情况朱宣伊摸得一清二楚。
“侍郎的长女十五出嫁,十六因难产不幸离世,一尸两命。”
户部侍郎陡然被揭伤疤,面上浮现凄哀之色。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儿,却被他捧在手心,万般疼爱。
待她长大,夫妻二人劳心费力、千挑万选,为她择选一个品貌端正、刻苦上进的好儿郎为夫婿。
上天不佑,竟让他的爱女在碧玉年华痛苦殒命。
“爹爹、娘亲,我痛,真的好痛——”
他的宝贝女儿,离世前不断喊着爹娘,哭着说自己很痛。
绝望的哀泣在户部侍郎的脑海里不断重复,几个呼吸间,户部侍郎眼睛发红,眸中泪花闪烁。
朱宣伊见此,懊悔不已——自己不该揭人伤疤。
她放柔了语气,道:“触及旧事,惹侍郎伤心,是我之过,还请侍郎节哀保重。”
殿下在道歉?
臣子们有些讶异。
户部侍郎擦干眼泪:“臣殿前失仪,请殿下恕罪。”
“丧子之痛,岂能不伤?人之常情罢了。”
话音落,朱宣伊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孩子,不由悲切。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她强压下这苦痛,继续道:“我只是想让侍郎与诸公知晓,女子十五,尚未长成,过早成婚,于己无益,于婴孩亦无益。后世比我大胤昌荣,那时女子必较今时女子康健。他们规定女子年满二十方可成婚,我大胤不如人家,怎么反倒成婚年龄更早?”
大家纷纷联想自己、亲朋好友、邻里故旧家中的情况,从前不曾深思细想,今日被舜阳殿下一点,倒真是如此。
身为群臣之首的薛泽若道:“殿下言之有理,女子成婚年龄当改。”
户部侍郎立刻响应:“臣附议。”
其他臣子你看我、我看你,心想:没必要吧,这么多年不一直挺好的吗?比起殿下说的那点危害,早成婚早生子对大胤的好处更多不是吗?有助于人口增长啊。
但,舜阳殿下要改,薛泽若支持,户部侍郎被成功劝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改那就改。
没必要和殿下、薛泽若作对。
并且,户部侍郎说的对,我大胤自有国情在此。
十五至二十,陡然提高五岁——呵呵,你想颁发就颁发吧,我看你实行得了吗?
是时候让殿下明白,不是每一条政令颁布后,都能落地执行;变革的阻力不仅来自于朝堂,更来自于民间,来自民间的力量比来自朝堂的更加强大。
年轻人,不要眼高于顶、不切实际,脚踏实地、因地制宜才是真。
于是——
“臣附议。”
“殿下圣明!”
“臣也附议!”
好。
朱宣伊继续看《民法典》。
一些臣子提心吊胆、心怀忐忑,不知她又要学后世什么东西,心想:
殿下,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接收的信息挺多,我们要回去消化吸收,才能更好为您、为大胤效力啊!
“诸卿请看第一千零四十八条,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
“在我大胤,直系血亲成婚亦不被准许。一是因有违伦常;二是因前人已发现,直系血亲成婚生子多残多病。”
“旁系血亲指有血缘关系的堂表亲属;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即与自己同源于祖父母、外祖父母的亲人。例如,姑母、舅父的儿女。我朝规定,堂兄妹之间不能成婚,允许表兄妹成婚。后世为何规定,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禁止结婚呢?”
“诸卿谁能为我解惑?”
朱宣伊的目光缓慢扫过臣子们,一个个低着头若有所思就是不说话。
没关系,她也不是要某些人说。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太医令身上。
一直安安静静吃瓜看戏的太医令察觉到一道温和但充满期待的目光,抬头一看,舜阳殿下正在注视着他。
显然,是要他发言。
太医令怔了:要我说什么?殿下,我知道您有了想法;我也能猜出来您的想法是什么。您不能自己说吗?非要我说?!我一个小小的太医令不想在这些手握重权的各部各寺大臣们面前表现啊!
当然,舜阳殿下等着呢,太医令不想说也得硬着头皮说。
“启禀殿下......”
从来默默无闻的太医令一开口,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太医令:......别看我别看我!听我的声音就可以了!重要的是内容不是我!
“臣以为,禁止直系亲属成婚有医学考虑,那么,禁止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成婚应当也有此考虑。三代,正是区分血缘远近亲疏。臣行医多年,也曾发现,表兄妹生出的孩子,甚至孩子的孩子,有些确实——不太健康。”
关于这一项,其他臣子接受良好。
有些还悄悄说起自己知道的例子。
“唉,我老家邻居,娶了自己的表妹,生下的孩子天生体弱,孩子也娶了表妹,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痴傻的!”
“糟糕!我给我家小子聘他表妹为妻,给我生的孙子自小体弱还不辨红绿色彩!唉!这可怎么办!”
“是否有可能,生下的第一代孩子看着健康,其实问题都潜藏着,到第二代孩子就有可能出现?”
......
不等朱宣伊开口,机敏的臣子立刻上奏:“殿下,臣请禁止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成婚!”
大家纷纷附议。
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能娶表姐妹,还可以娶别人嘛!
问题不大。
朱宣伊很满意。
朝臣们眼看着舜阳殿下翻过一页,赶紧提着心跟着翻。
“第一千零五十六条,夫妻双方都有各自使用自己姓名的权利。”
臣子们有点懵。
大胤也是这样,女子成婚后,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
没有问题。
殿下为什么选择念这个?
“诸卿可知开国皇后穆氏之名?”
这把大家问倒了,也把大家问明白了。
使用自己的姓名的权利,不仅在生前,也在死后。
“穆皇后辅佐夫君平定战乱、创立新朝,功劳赫赫,不仅学富五车的诸卿不知其全名,我这个穆后后人也不知其全名!这难道符合儒家忠孝?”
臣子仕宦大胤,不知道开国皇后的名字,难道不是不忠?
子孙后代享受那位祖宗的遗泽,不知道祖先的名字,难道不是不孝?
朱宣伊也不指望他们能主动说什么。
“女子去世,神位墓碑多写,她是某某男之妻、之母某某氏,使子孙后人不知其名。”
“一个男人,哪怕他是贪官污吏,却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他令人深恶痛绝的名字。一个女人,哪怕她有开国之功,却无法在史书上留下她闪耀灿烂的名字。”
“曾修国史的王祭酒,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
太医令很激动!
殿下将剑锋指向了国子监祭酒王展!
哈哈哈哈,就算是殿下的外祖父,也逃不过被点名回答啊!
太医令平衡了释怀了无所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