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蓝雨陷入了沉默，直到祝余接了一个电话离开，她都没有再缓过神来。
那双深深浅浅的眸子附着着浓重的情绪，盯着地毯的眼神光散漫而无序。
她想说，如果当初没有因为嫉妒师姐比自己获得更多来自盛道桉的关照，而愤然离开教练组，被眼前短暂利益蒙蔽后毅然跳入省队这个深藏已久的火坑，结局早就不一样了。
但祝余简洁有力的一段话却像是敲开了她闭塞许久的心门，将那家世赋予她的高傲彻底击溃，让她终于脚踩实地、正视现实，而非飘在云端。
她的大小姐身份在花滑圈子里不够看，她引以为傲的天赋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更是不值得一提。
她想重新开始，但谁又能给她这个机会呢？
＊
祝余虽然是找了个由头离开热身室，但来电话却是真的。
她一路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男单最后半组的比赛。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脸色煞白几乎要和冰面融为一体的南宫轩染。
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考斯滕，如翩翩病弱公子，看起来很有内味儿。
接着下一秒，他就以一往无前的勇气，顶着那无比悲壮的表情，仿佛赴死如归般高高向前跃起。
然后“啪叽”一声，屁股落地，熟练又丝滑地翻滚起身。
“……”祝余木着脸，扭头看了看表情凝固、但红意已经渐渐从脖颈泛起至半个脸颊的盛道桉。
哈，又有人要倒霉了。
祁鹤则是迎着稍有些嘈杂的背景音，打量着斜侧歪歪扭扭站立着的少女，唇角一抿。
这是一个绝佳的视角。
她已将考斯滕换下，身上套着队服，分明大家都是同一简约普通的款式，但不知为何在她身上就显得比例修长，格外美观。
露出的白皙脖颈之上是粉白的脸颊，那双清透眼眸此刻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少年的表演，睫毛纤细狭长一簇簇地颤动，惹得人心痒痒。
但再定睛看下去，便能发现祝余脸上的气色似比平日里差上几分，不像是简单的体力消耗过度，而更像是什么精神上的侵害。
祁鹤忍不住凑得更近些，却很快就被祝余察觉到了那抹若有若无的举动。
她趁着南宫轩染爬起来追赶音乐的时候，快速抬眸瞥他一眼，眼神里的光像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水光潋滟。
祁鹤只觉得心脏一软，又像是被无形之手捏住一般，骤然收缩。
但也不过是转瞬一眼，她又泰然自若地扭头回归到场上的比赛之中，像是全然不在意祁鹤这有些古怪的行为。
这一回神，又恰好赶上了南宫轩染起飞般的一跳。
饶是祝余都有些被惊到了——
南宫轩染这一跳的高度比第一个缺周摔倒的3A要高上许多，虽然落冰时腿仍是有些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翻个身站住了。
甚至还头脑清醒地记得接个2T。
祁鹤也是一挑眉，没想到这小子的协调力和控制力都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好上不少。
看来平日里逼他们上的那些舞蹈课，总归是没白上。
虽然力量才是男单的大头，但这些看似不重要的小特质，却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的。
最终南宫轩染撑着最后一口气滑完了整套节目，辣眼睛的滑表配上质量奇低的跳跃，他以微弱优势摘下了这枚珍贵的金牌。
如果不是他大着胆子咬牙赌上了那第二个3A，那个以零点几分错失金牌的便会是他了。
就算下场时被盛道桉指着脸骂，他也梗着脖子死都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他是绝对不会向盛道桉的淫威屈服的！
而祁鹤和祝余更是站在盛道桉的对立面，假如在没有试错成本的比赛上都不敢上难度，那少年孤注一掷的勇气又要放在何处呢？
至此，咸鱼俱乐部以出战四人、摘下四枚奖牌的逆天战绩，火爆整个滑圈。
祝余金牌、南宫轩染金牌、谢阑珊银牌、莫远铜牌。
反观空手而归的省队，怕是连肠子都毁青了——
他们当初真是疯了，才会把这几个稳定拿牌的天才放跑！
但秉持着“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责怪他人”的心思，他们当然不会把这些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
因而省队本就因为主教练被举报、选手教练纷纷出走的舆论风波，如今更是彻底陷入一团乱麻、几乎停摆的状态。
而官方处罚却并不会因为他们将要原地解散的惨状而改变，一时之间省队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选手被迫退赛、相关涉事在职教练被拉入黑名单终身不得执教。
这一下，某个提前跑路的教练，就悄悄成了人生赢家。
*
回程的路上，拎着一滩烂泥的南宫轩染，又跟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祝余，一行人还是选择了打车。
谢阑珊和莫远推着盛道桉先上了一辆车，又将无辜的南宫轩染推上另一辆车，祝余和祁鹤莫名其妙地被落在后头，面面相觑。
至于那动弹不得的南宫轩染，根本就没有选择，无辜被装进副驾驶后，他就抱着双臂沉沉陷入睡眠。
留下并肩坐在后座的两人，如被施了咒术一般，寂静无声。
……
在一片死亡般的沉默中，祝余摸出手机，刚刚滑开锁屏，就听祁鹤率先开口，状似无意道，“网上舆论，看了吗？”
低低的嗓音在耳畔环绕，他似是有与人说话要对视的习惯，因而偏头说话时，若有若无的气息飘入耳廊，引起阵阵痒意。
她握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蜷缩，转头轻轻一笑，“你想问我什么？”
祁鹤话语里的试探实在过分明显，以至于她几乎不用深思便轻而易举地点破了他的目的。
祁鹤深邃眼底的晦涩更深，开口时却仍是带点温和，像是毫不在意她的直白，“孟林。”
“他没有理由举报省队。”
祝余唇角的笑意更深，连带着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眸都弯起来，不紧不慢道，“狗咬狗的剧情，也并不少见吧。”
“一掷千金帮省队买水军，你说他图什么？”祁鹤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