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昼川顿下了脚步,飞速地敛起了气息,掩盖了身形。
说实话,他心里对于楚菀汀回怎么回答,是深有期待的,虽然自知自己这个行为有失磊落,但是他实在是好奇。
阿汀是楚夫人一手养大的,十分敬爱这个母亲,就像他对母妃一样。所以在她面前,说的应当的是心里话。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十分憋屈。
明明如愿以偿地娶了心爱的女子,为什么日子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亲密快乐呢?虽然每一日下值回府,都能看到阿汀温柔浅笑着亲身来迎,他却还是觉得好像和她隔着雾蒙蒙的一层,看不真切她的真实想法。
好像有太多苦闷愁绪,都藏在那浅笑背后了。
所以,阿汀又是怎么想的呢?嫁给自己之后,过得幸福吗?
他需要从她的答案里汲取一些信心和勇气,证明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是正确的。
“王爷他待女儿很好。”房间里传来楚菀汀清晰的声音。
裴昼川只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坠了地。
可是没等到他露出轻松的表情,又听到楚夫人问道:“是吗?阿汀,可是你为什么不笑呢?”
“你不要试图骗过母亲,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懂你的一言一行。你若是真的快乐,不会是这个表情的。”
半晌沉默后,他听到了楚菀汀迷茫的声音:“说实话,母亲,我也不知道我快不快乐,正如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今这样活着,是为了些什么。”
“怎么说?王爷他——”
“是我自己庸人自恼罢了,只是每一天都过得空虚,急匆匆地戴上个假面,王爷喜欢我什么样,我就调整成什么样。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记得,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了。”楚菀汀淡淡道。
楚夫人:“这样就很好了,我们女人家,还求些什么别的呢?宁王府没有那么复杂人际,王爷的心也在你这里,你只管好好相夫教子,打理后院就是。我看你啊,就是被你爹带着读了太多的书,所以才总是想那么多,平白多了许多烦恼。”
楚菀汀顿了顿,轻声道:“读书有什么不好呢?我之所以成为我自己,并不只是因为这具皮囊,还是因为我的所思所学。”
可是现在没人在意这些,她只是一个宁王妃的符号罢了,连她的枕边人,也没有闲情雅致和她探讨什么家国大事,或者日常见闻,只把她这里当做一个消遣的温柔乡。
那副江心楚梅的画卷,原本她是打算着好好画出来,当作礼物送给裴昼川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她精挑细选,还加了许多小心思。譬如那画上的两道人影,是他们初见的时候穿的那一身。
可是眼见着都快要画好了,却因为他的心血来潮,强行拉着她在书房里就做起那些事,整张画卷都污了。
前朝风雨如晦,大小事情不断,她在后宅都觉出了不对劲,最显然易见的,就是和几位夫人们的宴会上,众人对待自己的态度的变化了。
裴昼川却什么也没有和她说,大抵是觉得,和她说这些也没有用处吧。
却忘了她并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儿,当初他还只是个不被器重的冷宫皇子的时候,她就能代表家族在京城各府诸多势力间游刃有余,远交近攻。
有一日,楚菀汀吩咐了厨房给王爷做好清火醒脾的好汤,打算亲自送给他喝。谁知道他正在书房和副将们探讨北疆的布置。
她被人拦在了书房外。
“娘娘我们王爷的大书房,是谁也不能进去的,您不如把汤交给下官吧。”
楚菀汀随即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当初奉裴昼川之命,强行上楚府移栽江心楚梅的那个瘦高武官。
那一瞬间,她读懂了裴昼川那些亲信门看她的眼神:
一个让主子好她颜色的大小姐,不知好歹拒绝了主子,后来失了名节,无处可去了,又恬不知耻地黏上主子的女人。
难怪没有尊重,只有点面子上顺带的礼节。
“王爷待我的好,到底是对待我本人的好,还是对待他心中那个让他满意的妻子的好呢?”
裴昼川沉默地听着,最后没有推开房门,打扰母女二人难得的团聚,独自离开了。
回府之后,裴昼川本想和妻子深入地谈谈心,没等他开口,却见楚菀汀跪了下来:
“妾身不知父亲有此大逆不道之念,若是知道了,说什么也要及时劝阻的。只是虽然他年老糊涂了,但一直都是真心辅佐王爷的,不敢生出二心。望王爷看在妾身的面子上,宽恕他这一回吧!”
她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裴昼川就觉得火冒三丈。尤其是那句“真心辅佐”,更是让他觉得恶心,于是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冷笑道:“经此一事,他擅作主张倒是痛快了,本王还得到处给他擦屁股!难怪昨儿顾丞相好端端地拿着张破画跟本王打机锋呢?原来是想提醒我严防家贼!”
“家贼”二字出来,楚菀汀已经是面无血色,直勾勾地盯着裴昼川:“王爷这句话,骂的是妾身的母族,还是——妾身?”
“有区别吗?王妃和本王不见得心意相通,和楚氏才是真正的一心连体。”裴昼川眯起眼睛,“真心辅佐?楚大人若是真心辅佐本王,当初又怎么会如此嫌弃本王呢?若是本王记得不错,那个时候他一心想拉拢的,是颖国公府吧!”
楚菀汀只觉得心口一片冰凉,裴昼川兜头几句话砸下来,几乎让她浑身发抖。
自从嫁进宁王府之后,她就为了眼前这个人丢掉了过去的楚氏阿汀,一心一意,竭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宁王妃,为此一步步修改她的底线,一步步后退。可是在裴昼川的眼中,这些仍然是不够的,她还是满心想着楚氏。
裴昼川见状,亦是无比失望。楚氏这一次给他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她没有关心他半句,只担心他会不会对楚氏发怒。难道他说她心里只有娘家,还说错了不成?
之前不见她如此作态,一听到他提到了颖国公府,反应就变得这么大。
莫非事到如今,她心里还记挂着那人?所以自己对她百般宠爱,她也半点真心的快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