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钧眼睛也没眨一下,说得乔寅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见世子爷走远,才在齐鸿生的囚车旁,意有所指道:
“朝廷刑罚綦省而政令致明,即便是犯人,也断没有可以为私怨而肆意折磨的。其中若有苦情,别人不敢声张,本官却是个眼底揉不得沙子的,定不能让陛下被隐瞒了去!”
他故意说这话给齐鸿生听,便是暗示对方:裴彦钧这个活阎王,若是擅自给你动大刑了,你不如来告诉我,我自然会禀明圣上,给你一个公道。
可是谁知道,听了这话的齐鸿生眼皮子都没掀起来一下,继续侧着脸,不看这仿佛是想给自己打抱不平,实则就是想揪裴彦钧小辫子的京畿武将。
乔寅心中生恨:不识抬举的东西,本官给你脸面,你不要,等到了京城,再让你知道本官的厉害!
几匹马之后,裴成蹊把缰绳一紧,瞥了裴彦钧一眼,便对上了弟弟威仪隐隐含着警示的眼神,没有言语,只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这个齐鸿生,在大狱里竟然把东陵旱灾之事的矛头,直指他们宁王府,言语之间对父王颇为仇恨,但一说到有什么证据,便打起了谜语。
只是露出的一角,又证明他确实知晓一些内情,而不是胡乱攀咬,否则当年大旱之年玄甲铁骑的额外军费,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乔寅一来,裴彦钧便又变回了那个一身病痛的美人灯世子,苍白着一张脸,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仿佛为了抓住这些贼人,耗尽了心力,连原本按下去的病情,都又复发了。
北衙对头只要想再仔细些打听,世子爷就捂住胸口咳嗽,话都说不下去了。
乔寅:“……”
您以前也没这么娇弱过,哄谁呢!
但乔寅总不能直接说世子别装病了,否则旁边那个医术连帝后都赞不绝口的世子妃娘娘,就要夺命三连问了。
“殿下您是不是又难受了?那药效是不是又减退了?要不要让妾身再给您看看?”
乔寅: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呢?
“妾身早就说了,您此番病情加重,须得好好保养,不要一说起公务,就随便和人没完没了起来了。
您手底下的大人们,各个都是识大体的,知道您这段日子特殊,自然愿意多劳碌多为您分担。您只管放心好好保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听得和世子“没完没了的”乔寅面皮子发紧。
呵呵,就他是个不识大体的,还抓着病重的世子问个不停是吧?
人家娘子都当面这么说了,乔寅还能如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子妃把世子拉入车里歇息。
等一进了车,裴彦钧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自从中毒后的这十年后,他无一刻不饱受病痛煎熬,对自己这病深恨不已。哪里想得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利用这病装模作样地推脱的时候。
温玉汝瞅着他眼底的笑意。
“殿下装得还挺像。”
要不是她早上刚给他诊脉,心里有数,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就知道皇帝会把乔寅这厮派过来,给我添堵。”裴彦钧摇了摇头,“这厮功夫没长进,一张嘴倒是比公公们还碎呢,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殿下,齐鸿生的舌头断了,朝廷真得不会问责吗?”
“他自己为了和我做交易,心甘情愿咬断的,与我何干?”裴彦钧的眼神有些冷酷。
就凭齐鸿生给北狄人送信,让雪三营那么多将士在西北之战中惨死,他就是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现在齐鸿生已经是笼中困兽,再不能有作为。我留他一命,还是念着想查清楚当年东陵旱灾的真相的份上。”
不知道谢修时在京城查的怎么样了。
温玉汝知道,雪三营的事情,始终是裴彦钧心中难以释怀的结。且不说那么多受尽折磨的战士,就是裴彦钧自己的一生,都可以说是被那件事毁了。他怎么深恨齐鸿生,而做出怎样报复的手段也不为过。
可是想到东陵百姓们背后的冤情,他还是选择了先饶恕齐鸿生一命。
温玉汝心中一软。
这样一个人,她以前竟然还觉得他冷酷无情,自私自利。
裴彦钧对上了她的眼神:“怎么了?”
温玉汝笑着摇了摇头,只安静地把头放到了他的膝盖上。裴彦钧从她简单的动作中读出了依恋的味道,心旌摇曳,也不再说话,低下头来捕捉那抹樱红。
热意飞速地蔓延了整座车厢,温玉汝跟随着他的热切,目眩神迷。
“裴彦钧……”
怀里的人儿粉面含春,美目里漾出了湿润的情意,分明已经快受不住了,却不服输地继续追逐着他。
裴彦钧眸色愈深,修长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用力,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绯红的印迹。
“……”温玉汝实在是招架不住了,眼神都涣散起来。
卷帘掩映了一车缱绻。
车马安全无虞地往晋州边界行驶而去,眼见着明日就能进入京郊之地。
眼见着天要黑了,众人便宿进了官道边的驿站。乔寅立刻安排着北衙的人严防死守着周围,轮流上值巡逻,确保安全。
“你们几个,夜里可得仔细着点!这囚笼里关着的,可是北狄的要犯!”乔寅把守夜的卫士们一一敲打了一番,才回去歇息。
月色下,一直神情恍惚地低着头的耶拿多,突然睁开了眼睛。
到了半夜的时候,整支队伍的人渐渐都睡下了,周围变得一片沉静安宁,只能听见疾风呼哨着吹倒劲草的声音。
不多时,细密的脚步声跟随草叶风声一起,攀爬而来。
守夜的卫兵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继续挺直腰杆,提着枪巡视四周,盼着赶紧到自己下值的时候。
“该换班了!”轮替的人散漫地走上前来,拿脚踢了踢当值的兄弟,“去睡吧!看把你困的,上下眼皮都要洞房了!”
“嘿嘿!兄弟,那辛苦你了,我先下去了啊!”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把值班的令牌交给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