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声，对方猛然调转马头，面具后的眸子犀利无比，又把人上下扫视了一圈。
鬼使神差间，温玉汝口中快速地念出了一串方子:“麦冬连心八钱，细辛六两，炮附子三钱，远志四两，桂枝去皮二两……”
不等她念完，那人在高头大马上俯下身来，紧紧逼视向她:
“你是谁？”
温玉汝喜出望外:“我是中川杭氏之人！先生可还记得杭云铮？”
幼时娘亲给自己看医书的时候，便和她说起过，江湖上有位神乎其神的道医无忧子，和外祖父是知己之交，却因理念不同分开了。
虽然听声音，这年龄对不上，可说不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位无忧子的传人呢？
事态紧迫，先让她逃出虎穴再说，不然等天色晚了，她不就更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吗？
“杭云铮”三个字一出来，那人定了定，一只手伸了出来:“跟我走。”
“……”好直接。
然而对上那双眼睛，温玉汝读懂了他的意思。
要我救你？可以。你得先交付你自己的信任，敢不敢把手、把身家性命交给这个过路的陌生人。
否则，他凭什么出手呢？
温玉汝咬了咬牙，把手放了上去。
她孤身一人，必须找个帮手，至于别的……大不了把形势搅得更乱，找机会逃了！
那只手看着清瘦苍白，却如同钢浇铁铸，在她放上去的一瞬间，就把她一把拉了起来，半抱着放上了马背。
秀才目眦欲裂，当他们是死人不成！
“给我围住他们！围住了！”
温玉汝只觉得天旋地转间，就被拢进一个不怎么温暖的怀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只大手遮住了眼睛。
“别看。”对方没什么所谓道。
温玉汝在这样的声音中，紧张得汗毛直竖，肩背绷紧，便听见四周呻吟不断，马鞭破空之响连成一片，似乎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这是……
身下那马起伏着温热的躯体，腾空一跃，被后面那人稳当当地驾驭着。
“往哪边？”
“——南边！”温玉汝的声音都要劈开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也融进了风里，和那奔驰的骏马一起掠路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道无奈之语:“还闭着呢？早没事了。”
温玉汝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周围景色已然变得陌生。
没有了灵州那些妖魔鬼怪，也没有了其他熟悉的人和事。
她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空寂的恐惧，咽了咽口水，嗫嚅道:
“壮士……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那人没有言语，继续驾着马驰行。
“壮士！”温玉汝变了脸色，“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在天黑之前进了计州城门，才有地方落脚。”好一会儿，对方才不耐烦地解释道，“你若是担心，这会儿子也晚了，荒郊野岭的，杀人越尸几年都没人发现。”
“……”
“心可真大，我若真是歹人，你也这么上来了？”
温玉汝老老实实道:“我也没办法，总得先逃出那群贼人的手掌心才好。”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干涸的液体，闻到了血液的味道，欲言又止。
“没杀人。”那人嗤笑道，“我犯得着为了你背案底，被官兵追杀吗？”
只是冲突包围的时候，拿马鞭伤到了几个人而已。
“……总之多谢您了。”温玉汝硬着头皮道。
“你是杭云铮的什么人？”
“他是小女子的外祖。”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嘴里发出不可置信的气音来:“杭氏的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你的家人呢？”
温玉汝尴尬一笑:“说来话长。”
虽然此人救了她，又说只是为了赶路不放下她，但她还是心中忐忑，不时地望向四周，希望能看到人烟。
“不知道怎么称呼恩人？”
“你不是已经喊了吗？”
“……”温玉汝诧异。
他当真就是那无忧子？可按照娘亲的说法，此人不应该是个鹤发老人才对吗？她偷偷摸摸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对方面具下莹润的下颔。
不多时，马匹在计州城门停了下来，温玉汝把自己的文书交给守城的官兵，却见对方竟然十分客气地对无忧子行了个礼:“解大夫回来了！”
那模样不像是面对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倒像是面对计州的什么上官似的。
无忧子轻轻“嗯”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吧，前方有客栈。”
温玉汝望着四周来往不断的普通百姓，跟着对方进了一间干净正规的客栈。望着对方坦然地点其他的饭菜，彻底放了心，又不免耻上心头，亲自给对方斟了一杯茶，诚恳道:
“恩公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若恩公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尽管吩咐。”
无忧子半倚在座上，接了茶，见温玉汝一饮而尽，笑了:
“小姑娘，之前就说你心太大，怎么还是没有记性呢？”
温玉汝怔然地眨了眨眼。
他指了指客栈，又指了指茶盏:“若我和这客栈的人是一伙的，专门吊你这不知事的羊羔该如何？若是这送上来的茶水有问题，又该如何？怎么进了客栈门，就放松警惕了。”
温玉汝端正一礼:“受教了，多谢恩公提点。不过——这茶没有问题，我嗅得出来。”
听到这话，无忧子生出兴趣来:“哦？所有东西的药性，你都能嗅得出来？”
“不一定，有的还得亲自品过，或者滤过几次渣试验试验。但是这茶水要动的手脚，是瞒不过我的鼻子的。”
温玉汝虽然没能跟着名师长久地学习一派的医家之理，但本人的天赋却相当卓绝，靠着这天生敏锐的五感，少走了多少弯路？
无忧子忽而道:“你之前念的那个方子，是杭云铮留给你的？为什么后面改了几味药的剂量？”
“确实是外祖父传给小女子的，说是和无忧子先生一起研制的汤药。只是小女子斗胆，自己改了一些。”
“为何？”
温玉汝将自己的浅见犹豫地说了出来，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这个狂妄的举动不高兴，没想到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