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北部荒山的小春镇,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典型中川小镇。天还没有亮,各家的早点铺子里就已经冒起了白色的水汽,各式香味和烟火气一起往天际飘远了。
一道清瘦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转过了几道小门,在门槛前插上了一根柳枝。半晌,那门才露出条小缝,让来人侧着身子钻了进去。
“王子的病情怎么样了?”
来人把脸上的胡子一扯,拿起一旁桌子上的布巾,擦干净了脸上抹上的蜡黄粉,露出了原本年轻的面容。不是别人,正是和丙十一一起带着耶拿多逃走的丁五。
“不好。”坤大夫从内室里走出来,把手泡进盆里,洗去了满手的鲜血,“那个女人的药虽然能解箭头上的毒,但是却激发了王子身上的秘法。这几天月相很好,按照往日的迹象,王子不该发病才对,却还是失去了理智。马上就是月圆之日了,必须想办法。”
“我就说过那个女人不可信!”丁五的眼睛里淬出了狠毒之色,“那晚她要逃跑就应该杀了她……”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出声的丙十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丁五立刻闭上了嘴,咽下去了后面的话。
“老冯已经死了,上面有说三哥怎么办吗?”
“坤大夫,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丙十一把擦好的刀收回了刀鞘,站起身来,“你只要操心操心王子的病就好了。”
坤大夫被那轻描淡写的一眼看得脑门出汗,嗫嚅这应下了。
谁都知道丙十一的实绩是天干众人里的出类拔萃的几个人之一,十分受三哥器重。现在三哥出了事,若是救不成了,缺的那个头目就会从这几个人里选出来。
现在他们又陷在晋州,全仰赖功夫最好的丙十一来杀出重围,连丁五这种刺头都不敢还嘴,他一个大夫,那里还敢多问什么?本来没有发觉宁王世子妃动的手脚,就已经是他的重大失职了。
内室里,隐隐约约传来了铁链晃动挣扎的声音,刺刺拉拉不停,伴随着犹如野兽的低吼。
“啊——嗷呜——”
丁五犯愁:“坤大夫,接头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只是王子现在这个模样,咱们怎么能出去呢?”
万一被朝廷的追兵发现,他们连制住王子都艰难,还怎么逃回北狄。
“这小镇的药材不全,质量也次得很。”坤大夫为难道,“我虽然煎了咋那是压制的药,但是这效果实在是大打折扣——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只奇异的鸟鸣在窗边响了起来,窗棂像是被什么啄叩了几下。
丙十一把窗户打开,一只灰白色的信鹞就往他的手背上蹭了蹭鲜红的喙子。他往鸟爪上的信管拆了下来,展开一看,脸上绽放出了明显的笑意。
“不用担心,王子的病会没事的。丁五吩咐下去,把东西准备好。”
程府,还在梦乡之中的温玉汝睡得并不安稳。
眼前一片灰蒙蒙,不知道深处何地,好像能听到风雪的声音。一串歪歪扭扭的小黑影,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人。每个人的脸上好像都蒙着一层困苦,绝望织就成了密不透风的网。他们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无声无息地顺着洁白的刺目的雪地蜿蜒前进,也不知道要去往什么地方。行动间脚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里是?
温玉汝想要上前几步看个清楚,双脚却像是灌了铅石一般,重逾千斤,根本迈不动。她抬起自己的手,看到了一双布满伤口的苍老的手,分明是属于年老的男人的。
一根高耸的旗子在风雪中慢慢显现出来,上面的图案隐隐绰绰。
无边的恐慌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一个戴着狼头帽的男人从队伍的最后面上前几步,手里的鞭子无情地抽在她的身上。
“老东西!还不快点!”
这个声音……是北狄人?
极致的冰冷掐住了她的咽喉,她不得已地落后许多,无能为力地望着队伍里自己越来越远。
被抛下,就会死,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接着,仿佛是为了应和她这个念头,无数狼影突然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发出饥饿的吼叫。往这个被抛下的人类身上扑了过去。
“啊——不要——不要啊——”
这个梦境太过逼真,温玉汝仿佛能够闻到恶狼张开血盆大口时散发出来的腥臭味,血肉被撕咬开的声音,和疯狂咀嚼吞咽时的声音,还有野兽酣畅淋漓的低鸣,仿佛连成了雪夜的乐篇。
“——玉汝?玉汝?醒醒!”一把关切的嗓音响在耳边。
温玉汝突然惊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裴彦钧担忧的目光,神情恍惚着回到现实,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做噩梦了吗?”
裴彦钧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便觉得自己的腰一紧,妻子下意识地埋进了自己的怀里,呼吸都急促了几番,整个人呈现出难得一见的仓皇脆弱。
他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吻了吻她的脸颊,静静等待她平静下来。
片刻,温玉汝恢复正常,这才把那个古怪的梦境和裴彦钧说了。
“北狄?”裴彦钧奇怪,“玉汝,你听得懂北狄话吗?”
“听不懂,也从来没听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听到那个狼帽兵说话,我就知道他的含义,也知道那就是北狄话。”她也十分奇怪。难道是在三哥手底下受了太多罪,那些恐惧一直潜伏在心头,直到这几天平静之后,才又爆发出来,以光怪陆离的梦境展现出来吗?
裴彦钧的嘴里发出一串古怪的腔调。
“你听到那个人说的话,是这样的吗?”
“……”温玉汝的冷汗又冒了出来,“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她不懂北狄话,就算因为恐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可能正好瞎编出来一句地道的北狄话来,腔调字眼都是雷同的。
更不用说,梦里那个人还被群狼环伺,撕咬惨死了。
这细思起来,实在令人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