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汝笔下不停,脑子却在疯狂思索。
北狄人多年侵扰大楚边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丞灵七年,北狄骑兵的铁蹄踏破楚北四城,屠了十几个村子。无数百姓的血泪都被掩埋在楚北的黄土之下了,宁王带着玄甲铁骑杀回去的时候,累累白骨堆积如山,几乎让玄甲军寸步难行。
而再往前追溯十年,大楚又何尝没有使计谋联合北狄周边其他部落,对北狄王室赶尽杀绝呢?
大楚和北狄彼此间的血海深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惘论这些人还把自己掳走,又想拿她威胁宁王府。
她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菩萨,对方害自己,她还心无旁骛地救对方的性命。
只是怎么动手也有讲究。这个三哥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人,如肯定不会直接拿着她的药方就用,还会找人确定药方有没有问题。
所以不能直接在药方上动手脚。
“三哥,这是方子,还请过目。这一张是外用,做好之后必须借助温热的狼血为辅助,抹在伤口之处;这一张是内服,做好后每日服用一帖。只是这里面不少药,中原不好求,都是塞外的草药。”
三哥接过了药方,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银线串?蒲思子?这些都是这个季节里最稀缺的药材。”
何况此人还说要新鲜的,不能用陈年晒好的。此地距离北狄万里之遥,他上哪儿去找?
就算派人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容易招人注意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
“这就是我能拿的出的诊治方子了,药到病除不敢保证,管用是肯定管用的,三哥若是不放心,可以请你身边的医师来辨认辨认。”
这群人千里跋涉来中原“求医”,不可能不带着懂医术的自己人来做保障,就随便相信中原的大夫,用在这个金贵的伤员身上。
果不其然,三哥把方子给了老冯,使了眼色。
温玉汝毫不畏惧,只是敛眉继续查看那胡人身上的其他伤口,这人的背部应该还有一道被狼爪抓破的痕迹,只是不太严重。
她的目光一凝,落在了此人左边蝴蝶骨上有一道刺青,是狼头鹰爪的形状。
这明明是北狄王室才有资格纹的图案。
这个人是北狄的王室!
温玉汝低下眼睛,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这种秘辛本来也就只有常和北狄打交道的人才会知道,不该是她一个养在京城的中原贵女该知道的事情。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当年师父在自己耳边教导的话。
“小温,你记住,北胡十八族,有些人我们尚且可以抛下世俗眼光和偏见,救一救。但有些人,遇上了一定要尽快脱身,否则只会陷入泥沼。你甚至会因为你的医术,被他们恩将仇报,困住不放。”
“尤其是北狄王室。他们自幼被每一代服务于王室的巫医用秘法淬炼身体,体格异于普通的北狄人。他们因而格外强壮,骁勇善战,叱咤北胡十八族,却也因此短寿。
终他们一生,都在不停地寻访名医,希望能解决这件事,既能享受‘天狼’额外的恩赐,却不用付出代价。”
“难怪每一任的北狄狼王,都有那么多的儿子。”那时候的自己一边捣药一边咂舌,“听说这一代的狼王,足足生了五十多个孩子!”
他能记得住都有哪些吗?
“小温,塞外苦寒,物资有限,为了传承有时候自然只能用这种方式,确保血脉赓续了。只是相应的,每个孩子的教养,也不会像我们中原人一样悉心。多得是狩猎的时候被落在原野上走丢的孩子,最后变成狼孩。”师父摇了摇头。
“您说得这么详细,莫非是亲眼见过?”
师父瞥了她一眼:“该加水了。”
“……哦。”
“说这么多,就是要你在遇上北狄王室的时候,有多远就滚多远,千万别被他们盯上了,这可不是好玩的。”
一向云淡风轻的师父语气居然都咬牙切齿起来,怨气几乎能退化为实质。
温玉汝没敢问出来,但是在心里猜测了一会儿。师父年轻的时候,怕不是就被这群甩不开有不讲道理的野狼掳到北狄过,千辛万苦才能脱身,所以才这么感同身受?
“既然他们身中秘法,也会有许多好下手的破绽吧?”温玉汝无辜地眨眨眼睛,“师父不如教教徒儿?万一徒儿不幸落入他们手里,也有机会逃脱。”
师父从鼻尖里发出气音的笑声:“为师看你这个妮子,是被竹茹那丫头给带坏了!”
嘴上笑骂,师父这个嘴硬心软的,还是把北狄王室身上中的秘法的过程详细告诉了她。
“每一个北狄王室身上都会有一道狼头鹰爪的刺青,这个其实是用来掩饰巫医施加秘法后的伤口的,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的命门。”
温玉汝将手指搭在此人的脉搏上,回想秘方的药性。
“三哥,我回来了。”没多久,老冯小跑着回来,凑到三哥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温玉汝便看到三哥的眉头舒展开来。
看来是那个医师已经鉴定药方没有问题了。
果然,三哥的态度好了起来,“敢问娘娘,这方子上面的药材必须是刚摘下不久的新药吗?”
“这个……”温玉汝故作为难地沉吟了半晌,皱着眉头做出深思的模样,又柔弱地捏了捏额角,一副头晕的模样。
“……”三哥竭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是难看得让她觉得能随机吓哭十个京城小孩,“娘娘若是不舒服,就慢慢想。”
温玉汝有些羞耻道:“我……不瞒三哥,想要小解……”
三哥:“……”
真多事!要不是看在她确实有法子救治殿下的份上,他才不会这么有耐心!
终于找到法子甩开这两个人,温玉汝提着裙踞蹑手蹑脚地绕过几间小堂屋,又偷偷记下了地形和布局。
她瞥了瞥四周,发现距离恭房不远的墙角有个狗洞,连忙迅疾而轻巧地挪了过去,把香囊里的最后一点留香散撒在了里面。
事已至此,只是尽人力而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