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先是急匆匆地空手进了皇宫,又拖着帝后丰厚的赏赐回府了。
回到景和院,温玉汝便开始尽量躲着裴彦钧。正好这人最近似乎要忙南衙的事情,和魏王斗智斗勇,估摸着也顾不上她,两边清净才自在。
那夜他那段话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
在温玉汝的认知中,楚兰襟是他心中挚爱的表妹,六七岁便入了王府,和他一起长大。
那时候,一身缟素的楚兰襟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落泪,浑身却散发出死灰槁木般的悲伤,万俱成灰空一念。
素白的灵堂一片肃杀,楚兰襟穿着妇人守丧的孝服,跪在本该是她这个正妃才能跪着的地方,望着她,犹如孤魂野鬼。
“如果不是你——”她的眼底含着恨意,“你霸占了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便罢了,竟然还克死了他——明明他的病情都好些了,却在你过门之后突然加重!”
“表哥少年时期便立下誓言,要娶我为妻,照顾我一生一世。”
“可如今,他抛下我离开了,墓碑上的铭文,竟然还得刻着你的名字!”楚兰襟仰天而笑,笑声凄厉而绝望。
自从温玉汝入王府以来,看到的楚兰襟都是楚楚可怜,温文尔雅的故作姿态,让人好不怜惜,哪里见过她这样骇然的模样?吓得步步后退,差点跌了一跤。
“为什么不是你死呢?”楚兰襟的语气幽然,“他那么好……既然有你这个冲喜妇,鬼神不应该先来收你的性命吗?怎么就让你白占了好处,却不用付出代价?”
那之后,楚兰襟不再遮遮掩掩,开始明目张胆地借着王妃的势,一力置她于死地。若不是有祖母和二公子,她真不知道怎么熬过那几年。
他们二人之间的有这么深的过往,楚兰襟爱得如同疯魔,她才不要相信裴彦钧因为一时情迷而生出的遐思呢。
还是让他们俩……温玉汝捏了捏拳头,脑海中闪过了这些时日来这个人对自己别别扭扭的关心,和那些缠绵的亲热,心烦意乱地把手里的医书一放。
不看了!都怪这个家伙!
天气渐渐炎热,和温岐年约好的,跟去松鹤书院山长碰面的日子也到了。
东明街是京城夜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云集了整座京城有名的酒肆饭馆,乃至花楼赌坊。足有三层高的飞鸿楼此时正是座无虚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仆役脸上堆满了笑容,手上端着的菜肴佳酿,香味能直铺到了十里路外。
温岐年一身簇新的衣袍,被娘亲收拾得十分干净妥当,虽然还是圆滚滚的一团稚气,却清秀纯然得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番喜爱之情。
只是站在雅间门外,他紧张地攥着温玉汝的袖子,踌躇着不敢进去。
“姐姐,我、我好紧张啊!万一沈山长嫌弃我笨怎么办?”
他的脑门不断沁出汗水来,越想越觉得肯定会这样,往日同窗和先生们的那些嘲笑又灌入了耳中。
“岐年兄的身材是不是又富贵了一圈?”
“哈哈哈依我说,岐年兄哪里还用在这儿读什么四书五经,反正先生布置下的经义你背都背不下来。不如直接去城西的屠宰铺子,跟屠夫学艺,才不负你这一身肉啊!”
“不好不好!这不就同类相残了吗?”
“——岐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父亲的脸在眼前不断浮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垃圾败类,厌恶至极,口中叹息不绝。
“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
温岐年越想心越凉,之前几日不停背的东西也渐渐混乱起来,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温玉汝只觉得弟弟的手一片潮湿的冰凉,定睛一看,他的眼神都涣散起来,呢喃道:“姐姐,要不然就说我突然病倒了……改日、改日我准备好了再……”
“温岐年。”温玉汝松开了自己的手,没有安慰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想好了,我只帮你这一次,人情不是轻易得来的,别人也不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机会只有一次,你若退缩了,我再也帮不得你。”
望着姐姐的眼神,里面没有鄙夷没有怀疑,却锐利又澄净,把他的懦弱无能照得一览无余。
温岐年拼命地长舒几口气,在心里做好建设,终于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姐姐,是我太没用了,我准备好了,咱们进去吧。”
见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还在发抖,但好歹语气坚定了,温玉汝点了点头,将手往他后颈和头顶几处大穴一按。
“哎呀!”温岐年被她的突然袭击,弄得又痛又麻,“姐姐,你这是?”
“现在好点了吗?”温玉汝收回手,活动了一番双手十指。
“——咦?”温岐年诧异地发现,自己好像头脑清楚了一些,耳聪目明,神清气爽,仿佛顷刻间被她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本的紧张也因为注意力一下子放到麻痛感上之后,褪去了不少。
“镇定下来了?进去吧。”
推开门,只见裴成蹊和一位中年士人坐在了席位上。
“玉汝和岐年来了?”裴成蹊温润地点点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松鹤书院的山长沈榭沈先生。”
“沈先生好!”温岐年上前几步,以童生的身份恭恭敬敬给沈榭行了弟子礼,一丝不苟,脸蛋上都是热气,倒是实诚得可爱。
沈榭颔首而笑,似乎对这位学生第一眼的印象不错。
看着是个老实向学的,那就好。他就怕裴二公子是要塞给他什么胡搅蛮缠的小霸王。
裴成蹊订的是间视野甚好的雅间,坐在此处透过窗户往外看,东明街上一览无余,皞然的月光也流泻进了几人的身上。
“都坐吧,玉汝以茶代酒,先敬二位一杯!”
温玉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作为安抚,慢拢广袖,姿势优雅地敬了一杯茶,裴成蹊和沈榭亦回敬了一杯。
“饭菜都上齐了,客官们请慢用!”小二奉来最后一道压轴菜,放到了最中央,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慢慢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