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玉汝提到竹茹,宋之渠奇道:“老夫其实也十分好奇,玉汝小姐是怎么知道她的?”
竹茹的养父和宋之渠一样,十年前跟在中川杭氏的传人手底学医,只是本事不如宋之渠,还不能独当一面地看诊。竹茹是他行医时捡来的孤女。杭氏出事之后,就带着女儿回了老家永明镇。
这丫头性子有些古怪,天分却不错,只是比起杭氏一脉的正统医术,更热衷探寻那些神秘离奇的咒医蛊毒之术。折腾得她爹天天头疼,生怕哪天自己一醒过来,就看到床上爬上来一条花斑尖头蛇来。
直到某一日,镇上有个老人身上得了个怪疮,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家里人连棺材板都准备好了,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却突然跑出来,二话不说就拿着自己养的毒虫给老人来了一口。
她爹见老人的嘴一下子就紫了,吓得不轻,甚至想好了该怎么倾家荡产赔偿对方,却见女儿不慌不忙地又拿出个小锦囊,往老人伤口上撒粉末。
几日后,那怪疮竟然离奇地消了。
经此一事,她爹再也不管束她研习这些为正统大夫不齿忌惮的“邪门歪道”了。
只是,玉汝小姐远在京城,怎么会知道这丫头呢?她年纪小,性子也不算讨喜,竟然还特意单独写了封信给她?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罢了。”温玉汝遮掩过去,“永明镇到底偏僻,也没有足够多的大夫可以交流学习,她若愿意来京城,我是很欣喜的。”
“她说还得考虑考虑,她爹的性子偏向安逸,觉得窝在镇里舒坦又安心。”
“我明白她的顾虑。”温玉汝表面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心中却想,以竹茹那丫头的性子,就算没有她这封信,也绝不会甘愿一辈子留在永明镇的。她注定是个爱四处闯荡,敢拼爱拼的小火球。
不然,上辈子她也不会在东陵那么远的地方,和这丫头结识了。
更何况,她寄过去的那封信里,还加了半张特殊的方子,竹茹能当作没看见?她可不信!
甘棠院中,容侧妃望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浑身发抖。
小楚氏这个贱人,欺人太甚!
“母妃!不要冲动。”裴成蹊嘴唇苍白,却还是撑着身体抓住了母亲的胳膊,“此事祖母已经把信和证词寄往北疆了,且看父王怎么说。您如今急急忙忙地去明萱院,又能怎么样呢?”
容侧妃将案几上的羊脂玉瓶猛然推倒在地,听着瓷器碎裂的声音,露出一个冷笑:“是,是,怎么,成蹊是想说,母妃区区一个侧妃,还能打杀了王妃不成吗?”
“母妃,儿不是……”
“呸!小楚氏这是要你的性命名誉,我还给她脸?真以为我容氏怕了她吗!”
见裴成蹊仍是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她更是没有好脸色,“早说了你的亲事该尽快定下来,你非要挑三拣四,怎么样?
还有那个贱奴,也是你当初好心多得没地方放了,特意出手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结果如何?竟然给你下毒!母妃以前就劝过你,有些人天生贱命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点钱财就背主的狗奴才应有尽有,不要怜悯他们!”
裴成蹊抿唇不语。
“等你的身体彻底好了,就去相看。正好华宣公主的消夏宴就快到了。”容侧妃语气强硬,“昨日霍夫人又特意邀请了母妃赴宴,解释了那天霍小姐的异常,说是被贼人所害,误食了致幻的毒物,才会那样,平日一切正常。若是你对霍小姐印象还不错……”
“母妃,儿对霍小姐无意。”裴成蹊淡淡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
无意!又是无意!
这几年来,她给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相看过多少家的好女儿了,他屁都打不出半句,翻来覆去就是无意!
容侧妃火气直冒:“对霍皎无意,那你对谁有意?对那个让你特意闯祠堂的人有意吗!对那个你中了药也不忍心伤害的人有意吗!”
怒到极致,她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却字字句句都宛如含着刀刃。
听了杜圣手的话,容侧妃才知道,裴成蹊中的催情药药性是多么猛烈,常人要压抑欲望有多么艰难。看到杜圣手表面感佩地夸赞儿子性情坚忍,君子高洁,她的心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他能有多大的毅力去忍,恰恰说明了他对那人的在意。哪怕思绪混乱,哪怕痛苦万分,却还是成功对抗了本能。
因为对她受到伤害的恐惧,超越了欲望的本能。
每听到一句母妃的控诉,裴成蹊的脸色就越难看一分。
“母妃,王妃为了陷害儿和玉汝,所以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怎么您居然也信以为真,这么想我?”
半晌,裴成蹊抬起头来,牙根紧咬,脸上的神色是震惊和悲痛:“您这样侮辱我……您怎么能这样侮辱我……”
看到他这个极度受伤的样子,容侧妃不禁后悔自己一怒之下,口不择言,也对自己的猜想生出动摇来。
成蹊被下药已经受了许多苦,她怎么还能诛心呢?这孩子为人板正得都有些傻气了,也没有和温玉汝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她怎么能这么像他?
“这种话,母妃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若传出去,儿是活不成的。”裴成蹊冷冷道。
“你……我……”容侧妃心堵,决定直接去找王妃算账出气,拂袖而去。
看到母亲离开,裴成蹊的身体略略舒缓了一些,表情却还是难看。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裴彦钧似乎早早地就离世了,留下玉汝在王府中被百般刁难。若……若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之后他们是不是……
他倏尔回神,剧烈地喘息起来,在心里唾骂自己:世子虽然骄傲,但总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怎么能对他的生死如此置之度外,甚至……这是何等不堪。
然而,却有另一个声音不断道:看清楚自己吧,你心里明明希望那是真得,你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嫉妒成性的小人,伪装多年,竟然还把自己也骗进去不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裴彦钧的病又不是你造成的,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数如此。
何况,玉汝本就该是你的……
你的……
眼前恍惚幻化,似乎又出现了某些画面,被翻红浪,抵死缠绵,快乐和痛苦深入骨髓,至死不能忘却。
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青筋暴起,执念和欲望和原则将他整个人拉扯撕裂,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