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听闻，陛下是养在先昭穆皇后身边长大的？”得了裴彦钧的话，温玉汝放松下来，殷勤地替世子研起墨。
“是，太后当年生下陛下时只是个贵人，位分不够亲自养育皇子。而昭穆皇后一直没有孕事，见陛下机灵懂事，便向先帝请旨，把他记在自己名下。”
也是因为这段际遇，在昭穆皇后崩逝后，成帝把一腔爱怜和憾恨都转移到了皇后这个养子身上，最终立他为太子。
“难怪……”温玉汝想，难怪靖安帝看似对自己的生母，如今的夏太后十分敬重，母子二人之间却总有种奇怪的生疏感。
听说夏太后亲子被记在昭穆皇后那里后，长久失宠，直到又怀上了第二胎，如今的魏王，才又得尊荣，还升为妃位。
因而，比起靖安皇帝，太后心里和小儿子更亲，视他为掌中明珠，百般宠护。
温玉汝一边研墨，一边思索，半晌却觉得手上一重，回过神来便看到世子按住了自己的手背，语气无奈：“墨歪了。”
她连忙松开手，才发现自己出神之下，差点把墨移出了砚台外，手指也沾染得黑一块白一块，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妾身还是唤司砚来伺候殿下吧。”
不管几辈子，她跟这些笔墨纸砚都合不来！
“娘子，怎么研墨都不会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练字？”裴彦钧挑了挑眉，“别怪本世子没有提醒你，医考时也是要看卷面的，需得用台阁体。”
“什、什么？”温玉汝睁大了眼睛。
又不是科举！太医署怎么还这么为难人的？她看杜圣手那方子上鬼画符的字，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吧？
看到裴彦钧眼底的促狭，温玉汝反应过来，冷哼一声，拿帕子擦了擦手，抱着没看完的账册就走。
这人还是一肚子坏水，什么时候不欺负她会憋死吗？
十几天后，见天气不错，温玉汝又去了青囊居。
初九的腿已经在慢慢好转中了，正是年轻气壮容易恢复的年纪，虔叔又天天好菜好汤好药的伺候着，连着他身上其他的伤口也愈合得极快。
看到温玉汝来，他连忙从床上躺起来想行礼，却被温玉汝一把按住胸口，直接吩咐弄雪：“把药箱拿来，我看看现况如何了，要不要换药。”
“是。”
初九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径直拉开自己的上衣，一直阴沉着的脸也露出了惊讶羞赧的表情，抵制地挪了挪身体，伸手捂住衣襟：“主、主子……”
“说过了，喊大夫，我不是你主子。”温玉汝见他手足无措，“噗嗤”笑出声，“上一次你昏过去的时候，就是我替你疗伤的，早就脱过了，你现在不好意思什么呢？”
初九听她这番坦坦荡荡的话，慢慢放下了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你出来给别人问诊，你夫君他……不会发怒吗？”
娘以前在世的时候，哪怕是跟邻居的老爷爷借一件东西，都会被那个畜牲毒打一顿。小的时候每次他上前护住娘，只能一起挨打，后来大了，那畜牲顾忌他才收敛。但娘还是不敢轻易跟别人说话。
“我救治你是做好事，他……他也没有那么小心眼。”温玉汝打哈哈。
是吗？初九眼波深深，那夜明明看那个人对温大夫很凶，还想强行带她离开。
注视着她解开自己绷带的模样，初九喉咙滚了滚，“他若是待你不好，你告诉我。”
“告诉你？”温玉汝解下绷带，拿起医刀看他的伤口，闻言也没放进心里，“怎么，你要替我作主？”
“嗯，我力气大，替你揍他出气。”初九认真道。
“那可不行。”温玉汝随口道，“他身子不好，可禁不住你的揍。何况你身上这些伤还不够多吗？以后能不生事尽量不生事。”
好家伙，定远侯年轻的时候这么棒槌的吗？皇帝知道你要揍他堂弟吗？
初九闻言，抿了抿嘴唇，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对了，伤好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温玉汝重新写了张方子，把虔叔赶去抓药，语重心长道，“你可还有什么亲人能投靠？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她实在不敢再让霍丛璋留在自己这儿太久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他错过什么际遇。
初九这些日子听惯了她言下的婉拒之意，虽然失落，到底还是打起了精神：“我娘的母家还有位哥哥，在榆州，我打算之后投奔那里。”
“好，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榆州就在西城，温玉汝暗忖，看来霍丛璋就是在那里得到机会入了西城军的？
初九：“不用，你帮我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多个朋友多条门路，风水轮流转。今日是我帮你，说不定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就是我需要你伸手拉我了。”温玉汝笑眯眯地替他重新缠上白纱，“到那个时候，你可别忘了我。”
不会的。
初九默然地望着她，心想。
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从他出生开始，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人，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他释放善意。
从前，村里的孩子被狗追，他替他们赶跑狗，自己反而被咬，可那孩子却被一脸凶神恶煞的自己吓得大哭，最后家人找上来，反而以为是他欺负人。
连娘亲也只会一边流泪，一边惊恐地骂他多管闲事，等到被打时，又抱着自己不撒手，说她都是为了他才活下去。
那个畜牲赌钱赌输了，也会怪在他头上，说他天生带晦气。牙行那些人就更不必说了，若不是自己这么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恐怕早就和之前那个兄弟一样，被扔进野狼群里活活撕碎了。
只有这个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怕他，替他说话，还让他来找她。
只恨自己什么也不会，除了替她揍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京城距离榆州的路途也不近，这样吧，我这青囊居马上就要开业了，你在这里一边养伤一边给虔叔他们帮忙。我按照工人的薪资给你发工钱，作为路上的盘缠，怎么样？”
“好。”
温玉汝又嘱咐他几句，离开了诊室。却见苏虔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脸上带着喜色：
“主子，您之前提起的中川的那些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