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杜圣手,见二哥用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下去,裴彦钧便带着心事重重的温玉汝回了景明院。
等到他把南衙那些兔崽子们呈送上来的笺启都看完了,却发现世子妃竟然还滞在原地,蛾眉微微蹙起,仿佛颇为纠结。
他拿起书案上温玉汝没看完的账册,在她眼前晃了晃:“该还魂了。”
温玉汝惊得后退一步,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把账册夺过来,到底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您怎么知道我……”
裴彦钧好整以暇地把笺启往案旁一推:“怎么知道你想入太医署?”
“……妾身的这个打算,连弄雪都没告诉。”温玉汝狐疑。
她原本的计划便是先用这一年解决自己和宁王府的恩怨,并把青囊居再做起来,等和离之后再找机会入太医署。
“之前你一力主张要和离,我便想过,和离之后你能有什么去处。青囊居虽然可以安身,但到底根基太浅,除非你打算离开京城,否则一日有温府那些人,你就一日出不了头。”裴彦钧往太师椅上随意一靠。
“除非,你能进太医署,得了官身,有太常寺为倚仗。”
楚国的太医署,隶属九寺五监的太常寺,云集了举国最顶尖的大夫医士,主管前朝后院上下的医事,是医者权力的顶峰之地。
温玉汝静静地望着他,半晌笑了笑,“殿下心思倒是活泛,眼力也尖。妾身的小书房里放着的那些医书,只怕也没逃过您的眼睛吧?”
想要进太医署,除非有蒙荫的医术世家后代,有父辈引荐保举,可以直接进,其余人都需要过五关斩六将,每年的医考只是最基础的。
若是杭氏没有出事,以杭云铮的身份和声望,温玉汝要进太医署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偏偏出了这等祸事,她自然只能先乖乖应试。所以重生之后一嫁过来,就让弄雪准备了许多医考相关的书籍,放在她的小书房每日温习。
实践相关她是胸有成竹,完全不怯的,但理论相关,还是早日再过一遍更安心,毕竟相隔十年,中间也有一些变化。
裴彦钧不置可否,表情淡淡,却有了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你想入太医署,也是为了你外祖父?”
听到他这直接的一问,温玉汝咬了咬牙,没有言语,忽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从始至终,你都不相信,杭圣手真得马失前蹄,让先昭穆皇后母子罹难。”
裴彦钧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她几步,目为锥视,“——你还想查出真相,替他翻案,是不是?”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的追问,温玉汝一步也没有后退,坦然而对:“是。”
从前世到今生,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件惨案真是因为外祖父失手造成的。以他的医术,还有太医署日日夜夜的精心养护,昭穆皇后怎么还会难产?后宫阴私何等离奇诡谲,处处都是险境,一步不注意,就会堕入阿鼻地狱。
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只是她势单力薄,一个人又怎么能与皇室还有此事背后的巨大势力对抗?
前世艰辛地活着,好不容易平安离开了宁王府,虽然落魄,但好歹重获了自由。
所以她跟着师父苦学医术,四处游历,一面提高自己,不堕杭氏传人的遗志;一方面也是为了等自己声名鹊起之后,以更高的名望进入太医署,获得更高的话语权,从而查明真相。
可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始,就离奇地死在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无声无息。
死不瞑目。
好在上天有眼,又给了她重来一回的机会。为了把握住机会,她选择快刀斩乱麻,第一时间就和裴彦钧做好约定,把前世数年的纠缠都压入一年的时间里,并从裴彦钧那里换得利益,为自己进入太医署做准备。
“殿下是要劝阻玉汝吗?”
裴彦钧奇道:“本世子为何要阻止你?”
“您不怕玉汝生出祸端,连累宁王府吗?”
“那时候你一介和离的离妇,做下什么,关我宁王府何事?”
“……”殿下撇关系撇得真快。
不过温玉汝也知道他只是嘴贱罢了,无论如何温玉汝要入太医署,都少不了宁王府的助力,到时候就算想撇干净,看不惯玄甲铁骑的人也不会让王府独善其身。
殿下今日主动跟杜圣手提起,就是支持的意思。
因而,她更觉得心情复杂了。
“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掩饰对世子的不以为意,时刻提醒着他要和明算账,划清界限,顶多只是出于自保,给他压制了体内的奇毒而已。
“你救了祖母的性命,况且被迫和王府绑在一起后,自然也会因为王府受到攻讦。”像这次敬国公府宴会上的事情,谁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毕竟魏王那个晦气玩意儿,一旦沾上身就阴魂不散。
“你因王府受累,自然也该受益。”
他裴彦钧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人。
“多谢殿下。”
温玉汝此时的道谢是真得出自肺腑,她实在没想到,裴彦钧看透了自己的打算后,竟然还愿意相助,“待妾身得入太医署,能接触到更多典籍,也……也不会忘了殿下身上的病。”
有了太医署医官的身份为倚仗,她要救治裴彦钧就不需要顾忌遮掩了。也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来研究,金蚕欺心散下在世子这等特殊体质的身体后,离谱恼人的解法了,原本七成的把握就能更高。
“这么自信?”裴彦钧嗤笑一声,“娘子,还没考呢,就笃定自己一定能进?”
太医署的医考如果都过不了,师父只怕要拿笛子抽死自己,温玉汝心想。
“医考,妾身倒是不怕。怕的是我这个出身,会不会被警惕的太医署拒之门外。还有陛下……会不会心有芥蒂。”
裴彦钧见她言之凿凿,对医考信心满满时眉眼都清亮起来,说起后半句时情绪又忽而低落,拍了拍她的手。
“若是皇帝会对你耿耿于怀,就不会给你赐婚,我也不会和杜圣手提起此事了。昭穆皇后的事情……他也一直心有戚戚然,并且悲痛不已,若能查明真相,给逝者讨回公道,他只会替先皇后欣慰。”
温玉汝闻言,心中稍定,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感受到他安抚的一拍,眼底漫出了一丝不自觉的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