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前世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太妃娘娘的丧仪的时候。他一身深黑的锦衣,给太妃上完香后,对她说了句“节哀”。
敬国公府的小公子,霍丛璋。
未来不到而立之年,就凭着累累战功让靖安皇帝封侯“定远”的霍侯爷。
温玉汝震惊无比,在想起来的一瞬间,忍不住又往这人的脸重新确认了一遍。
绝对错不了!
虽然比起那时黑衣肃杀的少将军,面前青年的脸少了一道慑人的疤,多了一分青色稚气,但五官却是一模一样。
尤其那双眼睛,犹如古井幽潭,深不可测,让人生出微微的冷意。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作为贱籍的奴役被发卖侮辱?
说起来……前世似乎确实有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说霍家这位小公子,不是打小在国公府长大,而是半路找回来的。
还有人说是他命格有碍,国公府为了避灾,所以把小公子养在京外的庄子上,等到了及冠安全了又接回来,如此云云,说法不一。
可没想到,他过去还差点被发卖做奴役。
温玉汝心中正诧异,便听到青年对牙郎漠然说了一句:“不卖。”
姑娘听到他的话,怒意更甚:“你敢!”
“朝廷明令,就算是罪奴,也不可强买强卖。”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为了私怨陷害,或者故意买人打杀,破坏市场。
牙郎的脑子被吵得嗡嗡疼,只好劝那姑娘:“小姐,要不然您再看看别人?这小子桀骜不驯,买了也不听话!”
“不听话就打!”姑娘冷笑一声,“这种畜牲生的小畜牲,本来也就该好好教训,防止他有样学样,以后也跑出去造孽!”
她今日本来只是图新鲜,见管事要来牙行买仆从,便硬要跟着来凑热闹,谁知道,偏偏让她碰上这个人。
听说这人就是前段时间,那桩惨案的凶手的儿子。
那个丧尽天良之徒,连几岁的小娃娃都不放过,把人活生生凌虐致死,这种人……就该下油锅被千刀万剐!他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
一念及此,她心中愈发恼恨,竟然一剑横住他的颈子:“你卖不卖?”
“小姐小姐!别冲动啊!”身后的管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青年淡淡地瞥了眼这个义愤填膺的姑娘,半点犹豫也没有,便直接把脖子往剑锋上撞!
旁观的温玉汝手上动作比脑子快,在他的脖子撞上剑刃的同时,直接扯住了姑娘的胳膊往后一拉,险险错开。
“别动手!别动手!”
老天爷,吓死她了。差一点就目睹着未来威震八方的少将军没死在战场,反而莫名奇怪地自己撞死在牙行,这叫什么事?
那姑娘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不要命地狠狠撞过来,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败类之子,出出恶气,可没想过会真闹出来人命,原本的怒火都在惊惧中殆尽。
“小姐,咱们快走吧,若是让老爷知道了……”
管事生怕小姐出了什么意外,见此连忙拉住神不守舍的她,跟牙卫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和温玉汝连声道谢,立刻离开了。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见人影消失,牙卫一脚踹在青年的胸口,直把他的身子踢到一边,嘴里骂道:“晦气玩意儿!偏偏分到我这里来了!净给老子找麻烦!”
青年佝偻着身子没吭声,半死不活的反应更加激怒了牙卫,又往他身上狠狠踹了好几脚:“寻死觅活是吧!你要死也给爷死在外头!敢死在这儿?爷把你的尸首丢出去喂狗!”
密不透风的踢打,铺天盖地,无处可避。他护住心口处任凭对方发泄,双眼阴翳又麻木,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梁京若是锦绣云,他就是误入其间的一滩污泥,只配烂死在深沟水道里。
就在他等着又一脚落下时,却听到上方一道泠泠女声:“别踢了,小哥,你若把他踢死了,老板岂不是怪罪?”
抬头,却发现是刚刚那个拉开剑的女子,劝阻住了牙卫。
“好好好,您说的是。”
温玉汝本打算直接走,谁知道竟然又目睹了牙卫对他的一番毒打,心里错愕不已。
老天爷!这个人年少时过的居然是这种日子?
她对浴血沙场的将士总是心怀敬意的,虽然那些事现在还没有发生,但实在不忍见他被这样欺压凌辱,却连手也不还。
哪里能想到,就是眼前这只死灰槁木般的野狗,未来会代替宁王,成为大梁的新战神?
见牙卫收手,她蹲了下来,从衣襟里掏出个药瓶递给他:“回去以后抹在身上,好得快,不要省,万一踢坏肺腑不是玩的!”
一想到未来的定远侯可能被个小喽啰给踢坏了,她就可惜得牙痒痒,恨不得给刚刚那人来一针。
青年静静地望着她,许久才伸出手接过。
温玉汝满意了,正打算离开,却听到他问道:“你买不买我?”
温玉汝:……
弄雪见状,连忙拦在她面前,把二人隔开。这个人好不要脸!见主子心善就想讹她!
见她不回答,青年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攥着药瓶的手指却绷紧了,又问了一句:“你买我吗?”
想啊!
温玉汝其实很想买,这不活生生的靠山吗!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劈成了两个,一个对她说:快买,快买!救了未来的战神,这是多大的人情!占尽了便宜!
另一个又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别买,别买!你又不清楚他是怎么被敬国公府找回去的,万一误了他的际遇,把战神霍霍没了怎么办!
这是牵扯到几十万将士,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甚至一国气运的大事,她还是少干涉为妙。
她沉吟许久,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我不买你,因为你不是该做奴仆之人。以后若有脱身此地的机会,千万把握住。”
“如果……以后哪一天你真得走投无路了,可以拿着这个药瓶,来城西的青囊居找我。”
温玉汝带着新买的下人和弄雪知柳翩然离去。
只留下那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罪奴,沉默地跪在原地,一直凝视着手里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