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灯火幽幽。
三面石墙和梁柱上都浅浅刻上了画像,自东向西,都是大楚皇室往年朝会、拜谒、出游和狩猎的场景,宏大而生动。只是在这幽暗的室内,却显得阴气森森。
温玉汝在几案前跪坐下来,看向祠堂里的老嬷嬷:“嬷嬷,不再掌一盏灯吗?这火太暗了,伤眼。”
李嬷嬷是王妃的体己人,特意得了吩咐来好好“伺候”世子妃,不可让任何人打扰世子妃手抄女诫,闻言冷笑一声:
“世子妃说得哪里话,这里是祠堂,可不是景和院的书斋,灯怎么能随便乱点?以老婆子这双昏花老眼,都觉得能看得清,世子妃怎么会看不清呢?”
李嬷嬷将笔墨纸砚往温玉汝身前一推:“娘娘还是快抄吧!”
温玉汝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反驳,直接听话地翻开女诫,不紧不慢地抄了起来。
李嬷嬷见她识趣,心中满意,坐在了一旁,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个点放在平日,她正和其他几个老姐妹摸牌九呢!偏偏今天倒霉,被娘娘点来看守这个新妇受罚!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儿受得了这个罪!
不过这件事她有经验,往日二姑娘在府里时,没少被关进这里。自从她出阁后,那些花样就无用武之地了。好在从今日开始,就有了新的倒霉鬼,来替二姑娘领教王妃的厉害了。
祠堂的窗户大开,正中央的祭台上,摆放着林立的牌位,穿堂风呜咽而过,一时间两边墙上的石刻,似乎都活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李嬷嬷拿起一根戒尺,聚精会神地望着温玉汝,昏暗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不错地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
温玉汝翻过一页纸,正要沾墨,便觉得肩膀一痛。
“啪!”李嬷嬷一戒尺打上了她的左肩,“抄书时,两肩不正,坐姿不肃,是为不恭!当罚!”
温玉汝慢慢地放下了笔,脸上慢慢没了表情。
李嬷嬷眼珠子一瞪:“怎么不抄了!”
她抬起戒尺,又要落下,却被温玉汝一手抓住了尺端。
“祠堂重地,嬷嬷竟然如此大声喧哗,耀武扬威,不顾尊卑,该罚。”温玉汝声音淡淡,施力将戒尺一把夺来,往她的左肩处一抽。
“啊!”李嬷嬷吃痛惊呼,不禁怒道,“你敢打我!我可是王妃娘娘的陪房!”
满王府上下的人,谁不是对他们这些伺候王妃的老人敬着奉着!二姑娘货真价实的王府小姐都不敢还嘴,这个小蹄子不过是个刚嫁过来的冲喜玩意儿,竟敢如此猖狂!
“放肆!”
温玉汝一戒尺抽到了她的嘴上,疼得她连忙又捂住了肿起来的嘴。
“我喊你一声嬷嬷,就是敬你是王妃的陪房,怎么,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她站了起来,冷眼俯视着李嬷嬷,“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
李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温玉汝一把揪住了领子。
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李嬷嬷,这可是祠堂,你敢当着裴氏列祖列宗的面,欺辱裴氏的嫡长媳?”
话音刚落,便见呜咽的风声中,案上灯火扑闪着齐齐熄灭。
整间祠堂都落入了一片黑暗。
只余下了森冷的月光,从窗外投在了温玉汝没有表情的脸上。
李嬷嬷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没想到那女子却缓缓用力,整张脸凑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了她的惶恐。
她一字一句:
“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身后,是一列一列的牌位。
每一个牌位好像都变成了一只冰冷的眼,谛视着祠堂里发生的一切。
李嬷嬷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惨白着脸不停摇头:“放开我……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着推开温玉汝,便往外冲,差点一个踉跄被绊倒在了门槛。
见这老虔婆自己心虚地滚蛋了,温玉汝翻了个白眼,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祭台左边的木柜前,摸到中间的第一个抽屉,十分自然地掏出一个火石来。
前世刚嫁入宁王府的时候,她在这里度过了太久的时间,久到自己都忘了具体有多久。王妃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把她罚进了祠堂,那时看守她的人,有李嬷嬷,也有过其他嬷嬷。
她们像牛头马面一般,守在一旁,随时都会落下的戒尺就悬在她的头顶,让她敛声屏息,噤若寒蝉。
现在回望那个怯懦的自己,简直像在围观别人的故事。
好在这些东西的位置基本都没变。
温玉汝重新点起了身边一盏灯。
想吓唬她?她来这儿比自己家还熟,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瞥了一眼案几上才抄好一遍的女诫。
按照她的经验,抄好一遍就要一个时辰,五百遍?等她抄完出去,裴彦钧头七都早过完了,一出祠堂门直接无缝做寡妇,呵呵。
她从腰间的绣囊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借着灯火将里面的流状物倒了在掌心,而后均匀地抹在了自己的额头肩颈。
虽说明日太妃娘娘就知道了,但她总不能干等着,得给太妃一个引子,好让她光明正大地救自己出来。
过了一阵子,药性渐渐生效,温玉汝只觉得脸上蒸起一层热度,手心里也开始不停地冒冷汗。
不对,这药效起得怎么这么快?温玉汝眼皮子一跳。
坏了坏了,她习惯性地按照自己前世后来的身体来调制了,完全忘了十七岁的自己吃不好喝不好,常年瘦弱,和十年后大养后的身体状况完全不同了,根本受不住这个剂量!
却说李嬷嬷惊慌失措地逃出了祠堂,直到看见看守在祠堂大院外的护卫,才又安下心。
不过是风吹灭了烛火罢了!她怎么竟被一个丫头片子装神弄鬼糊住了!
正在心里骂晦气,想重振旗鼓再杀回去,却见几个人影从祠堂大院门前走过。
裴成蹊看着李嬷嬷苍白的脸色,停下脚步,温和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连忙行了个礼,勉强笑道:“老奴没事,呵呵……”
“我看嬷嬷的样子可不像无事。”裴成蹊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却陡然严肃起来,“这里可是祠堂!嬷嬷再不如实禀告,锁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当得起吗!”
李嬷嬷哪里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公子这样严厉的模样,不禁心里打鼓:“没事!真得没事……”她在裴成蹊威仪隐隐的目光下,慢慢没了气势,只好擦了擦汗,“是祠堂的烛火,刚刚好好地……被风吹灭了,老奴正准备去找火石呢,这么点小事而已,不敢耽搁二公子的工夫。”
“鬼鬼祟祟,支支吾吾,必定有诈。”裴成蹊厉声打断了她,“司墨!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