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位施好,裴彦钧便躺在原地,一边做一只安静的美刺猬,一边看他的小世子妃忙来忙去。
温玉汝打开属于自己的八仙立柜,动作迅疾地抓起五六种药材,放到戥子称量,又分成三份调配好,打了火石点起小药炉。
眼睁睁看着自家正妃在一柱香内,就熟练地把厢房变成了医馆,裴彦钧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柜子里放的全是药?”
这两天看温玉汝那个丫鬟忙来忙去,还以为是在添置衣裳钗环,结果是把半个药房搬进来了!
“谁让屋子里住了个病秧子呢?这不是方便吗?”温玉汝斜他一眼,“何况殿下身边水深,妾身可不敢直接用您医室里的药。”
她倒是聪明。
青芜按照惯例,早早地起来了,巡视各房的准备情况。走到主子的卧房前,却看到上夜的丫鬟正提着水出来。
“这是做什么?”
“青芜姐姐,娘娘叫了水,说殿下要沐浴呢。”
这还没到卯时呢,殿下以前从来不在这个时候沐浴,生怕着凉,怎么好端端地要沐浴?
“殿下可有叫人伺候?”
小丫鬟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害羞:“没有,殿下把人都屏退了……还让我们别来打扰。”
好吧,当她白问!
她主子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成亲之前那叫一个嫌弃,还特意吩咐她,到时候得另外准备间屋子分房睡,结果呢?
呵,可能这姻缘真是老天注定,见主子爱作,特意把婚房烧了,两人还是得睡一间。
她改天还是问问大夫,要不要给殿下补补吧!
景和院的一举一动,都是各院最关注的。于是到第二天,几乎都知道了,世子的身体果然是好了许多,不仅睡得早了,半夜还有精力折腾。
甘棠院里,被丫鬟捏着腿的容侧妃听完,露出个讥诮的笑容,对贴身陪嫁说:
“看世子爷这个兴头,恐怕不仅能好,不用两年,儿子都有了。”
也不知道主院那位现在是什么心情,竹篮打水一场空,后不后悔。
王妃刚嫁入王府的时候,其实对世子还算不错,倒是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结果后来世子渐渐病了,王妃自己又有了四公子,便有了私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怪只怪小楚氏现原形现得太快,而世子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然便有了龃龉。
那个贱人!她以为只要裴彦钧去了,世子之位就一定会落到老四头上吗!
宁王妃能有第一个,第二个,为什么不能有第三个?她的成蹊不比匹夫老大,病鬼老三,纨绔老四都要强得多?
容侧妃越想越气,看向安静为自己侍茶的儿子,语气带了些恨铁不成钢:
“裴戎的儿子都能走路了,世子如今也成亲了,成蹊,你还想落到裴予望后头不成!”
“母亲,”裴成蹊的手停下了动作,“儿还年轻。”
“很快就是敬国公府老夫人的六十寿宴,你那天去礼部告个假,必须跟着娘一起去。”容侧妃却只当没听见,强势地安排道,“敬国公的小孙女十六了,堪为佳妇,当配我儿。”
呵,成蹊的正妻母家,自然得越过林氏和温氏母家才像话。敬国公府清贵,和王府交情也好,有了这个岳家做助力,她还用愁成蹊的前程吗?
“……”裴成蹊沉默地将茶斟入碧玉盏,没吭声。
景和院里,温玉汝叫来厨房的人,把昨日裴彦钧用的所有吃食问了一遍。
当然,她没把裴彦钧发病的事情说出来,只言自己刚来,要事无巨细地了解世子的起居饮食。
她从小丫鬟呈着的盘子里捡起一枚雪白的点心,掰开一看,里面细细碎碎的,还有缃色的花泥。
“这是什么糕点?用了哪些用料?”
“回娘娘,是茯苓桂花糕。”
“你做的?”
“正是小人做的。”
温玉汝嗅了嗅,又品了一小块,冷笑一声:“不止吧?我怎么还尝出葛根的味道?”
厨娘大惊失色,把头磕得哐哐响:“娘娘明鉴啊!小人怎么敢在殿下的吃食里乱加东西!这些点心的配方,都是医官说了没问题,小人才敢做的!”
葛根能解肌退热,平常用是没什么的。但偏偏裴彦钧用的新药里的几味,和葛根药性相冲,把他前几日压制住的毒性全散发出来了!
更何况,裴彦钧体内还不止金蚕欺心散一味毒。
温玉汝的心情复杂。
前世这个时候,夜里裴彦钧和她分房而睡。白天她被王妃使唤的团团转,分身乏术,裴彦钧则动不动往楚兰襟那里跑。以至于她都不知道,那时候的裴彦钧,是不是也这样发作了。
他一个月就毒入肺腑,只怕就是因为这些原因。
难怪她总是见不到裴彦钧的身影,他那样自矜的人,定然是不愿意让自己癫狂的模样,发作在这个看不上的新妇眼里。
“娘娘,林厨娘是从世子小时候就伺候他的老人家了,应该可信。”青芜凑到她耳边说。
“昨日你做这个糕点的时候,还有哪些人进过厨房?”
不是厨娘自作聪明加了,那就是别人有心故意添进去的,这葛根总不能自己凭空长出来吧?
“采买的小莲,中途进来过,添置菜品……”林厨娘仔细回想着,“那时候小人正在控火,没精力注意她!”
温玉汝关起院子把人好生盘问了一通,又遮掩地发了银子,说些鼓励的话。
众人见她还算温和,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皆松了口气,精神振奋地表了一番忠心,定会好好伺候世子和娘娘,然后拿着赏钱喜气洋洋地散了。
娘娘看着年轻,为人处世倒是不青涩,这么快就来了这一出,恩罚并下,收揽人心。
青芜思绪百转千回,完全把温玉汝的意图想偏了,眼里的世子妃形象变得更加精明老道,无懈可击。
之后,便有小厮悄悄地把小莲带进了审问间。小丫鬟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景和院的众人都不得所知。
“……那丫头倒是有骨气。”西厢房里,裴彦钧端起温玉汝熬好的药,冷笑一声,“本世子倒要看看,她的嘴和骨头,到底哪个更硬。”
“殿下的药方如此隐秘,不是一般人轻易能拿到的。小莲只是个小卒罢了,景和院里有内应,处在更核心的位置上。”温玉汝蹙眉,“殿下可有怀疑的对象?”
“这些年该清的,已经清了一波又一波。”裴彦钧喘息道,“剩下的,都是我娘留给我的心腹。”
若连他们也……
裴彦钧心里一片冰凉,将药汤一饮而尽。
来不及阻止的温玉汝:“哎——”
“?”裴彦钧的脸飞快浮上一层红色,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好不容易才没把药吐出来。
“你你你全喝了做什么?”温玉汝看着都发怵,拿起手里的梨糖,“我正要说,这药苦得很,最好配糖喝……”
又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这是苦吗?裴彦钧只觉得眼冒金星。
他喝了这么多年药,哪里还怕苦?这药是恶心啊,什么怪味?
放馊了一个月的泔水加锅底灰吗?
她真不是报复他昨晚那一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