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钧不是得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疑难绝症,而是中了一味罕见的毒。
前世温玉汝和这位世子只做了短短一个月的夫妻,没有恩情,只有互相嫌恶的怨怼,彼此都恨不得距离对方八丈远。
但她作为妻子还是不得不贴身照料,因而对他的病状十分了解。
后来她离府学医,多年研习游历,才明白世子的真正的死因,并出于身为医者追根问底的习惯,开始研究解法。
不过这一世,温玉汝也没打算救他。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不如死了也好。
左右重来一次,之后如何她都有应对之法。
何况王府内部错综复杂,她也不会轻易把底牌露出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温玉汝像只傀儡,机械地随着喜娘莲步轻移,满脑子想得都是新婚夫婿什么时候能病逝。
小叶紫檀椸,金玉琉璃榻,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
未及,一只镶嵌着青玉的皂靴出现在温玉汝的面前。
来了。
下一秒,她头上的大红盖头便被人粗鲁地掀开了。
一身喜服的裴彦钧半倚着喜床的围栏,在跳动的红烛下,蹙眉打量着他这个冲喜来的新婚妻子。
鲜艳的红衣衬托着世子清朗的脸,更加没有血色,却是鬓若刀裁,眉如墨描。红白交映出了份浓墨重彩的俊俏来,摄人心魄。
纵然是再来一次,温玉汝还是忍不住为她这个短命的便宜夫君的相貌惊艳一番。
随即心下可惜,白瞎了这副好皮囊,怎么偏偏生在这种人的身上,老天爷无眼!
果然,裴彦钧开口第一句话,便让温玉汝从遐思中清醒过来:
“你就是温家那个愚钝不堪、脾性古怪的长女?”
“……”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果然,还是让他死了算了吧。
沈韵儿从嫁入温府之后,便极力限制她的外出,在外人面前给她塑造阴沉木讷、粗笨无礼的形象,以此来反衬温翩的乖巧伶俐、貌美有才。
于是她长到十七岁,在京中也查无此人,直到皇上赐婚,各府才想起来:原来温家还有一位大小姐。但彼此之间谈论起来,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温玉汝理也不理他,径自站起身来,往桌上精致的碗碟上捡了几个对胃口的糕点,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前世的她谨言慎行,生怕自己的举止有半点不妥,沦为王府的笑柄,于是成亲当日硬是饿了一天也不敢吱声。
宁王妃一来就要给她立规矩,让她第二日足足在正院门口站了三个时辰。
最后她生生饿晕过去了。
那时候她的新婚夫君在哪儿呢?在忙着安慰他的心上人。
弄雪去求他为自己解围,最后却因“冲撞了表小姐”之故被拖了出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打得遍体鳞伤。
裴彦钧和宁王妃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正眼,她做什么也会给她挑一堆错处。
既然如此,她还那么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做什么?
“本世子和你说话,你居然——”裴彦钧皱起眉头,厉声骂道,“你这个出身卑贱,举止粗鄙——”
“妾身从辰时起就没有用饭,肚子饿到了现在。我是个身体虚弱的女儿家,不先吃饱了怎么有力气回世子的话?”温玉汝随口说道,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御赐的三十年秋月白,买也买不来的佳酿,不喝白不喝,“世子要不要也用点?”
裴彦钧气得倒吸了一口气,捂住胸口又咳嗽了起来。
见这病秧子一副马上就要气死的样子,温玉汝连忙移步到他身前,“啪”得一指点在他胸前的膻中穴上:“欸——别咳!”
你要死也不能今晚就死啊?
到时候冲喜的贵人变成催命的灾星,她可不想一重生就给裴彦钧陪葬。
还死在床上,传出去太难听了!
裴彦钧一口气堵在肺部,只觉得胸口不可言说的地方,正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摸着,直接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阴鸷,“你这个不知羞的孟浪之女!”
居然摸他那里!
这是想勾引他?
他刚想威胁一二,却惊讶地发现胸口的疼痛堵闷竟然好了一些。
“松手。”温玉汝冷冷清清地看着他。
“呵,本世子也不愿意和你这样的低贱之人置喙,趁今晚就和你说清楚了吧!
你别以为你们温府勾结钦天监,把你送到我床上,就能搭上宁王府的大船。”裴彦钧一把将她的手扔开,“本世子的正妃之位,只有兰襟有资格坐。”
温玉汝鼓了鼓掌:“世子爷好深情,那怎么还答应了冲喜?不主动去跟陛下求道旨意,娶了心爱之人?”
他当然想娶兰襟!
可他这个身子,一天找不到根治之法,一天都是强弩之末,实在怕耽误连累了兰襟。
偏偏祖母说什么佛祖托梦,只要他娶了命中的贵人,就能恢复健康,真是荒谬!
“如果不是为了让祖母安心,本世子绝不会答应娶你过门。”裴彦钧嗤笑,“但也就是这样了,你给我老实点,安安分分待在王府,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至于别的,少痴心妄想!”
温玉汝差点没忍住把白眼给翻出来。
“好说,我对殿下也没什么兴趣,既然这样,咱们今晚就说开了,婚后各不打扰。”她亲自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递到裴彦钧面前,“就以此酒为诺。”
见她这么洒脱,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死缠烂打,裴彦钧有些意外,审视地观察着她的脸庞。
刚才只顾着发火,现在静下来一看,他这个被皇帝硬塞进来的便宜妻子,生了一张如此冷清绝艳的容颜。
眉是远山,眼是冬水。
人是琼枝,气是绛雪。
清清泠泠的目光扫过来时,含了丝疏离的意味,捉摸不透,仿佛没有把任何东西放在心中,却反而吸引得你更想凑近了去看,去试探,能不能让这波深潭荡起涟漪。
温玉汝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接过了酒,一饮而尽,唇角爬上一丝浅笑。
喝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