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凡脑中再次出现那天的画面。
那时候,他刚刚睁开眼。
漫天乌云被狂风卷集于他身下,在龙卷之中,雷电吐着闪光的信子,仿佛不屈服于天地力量,在叛逆中张狂。
一柄金色的大刀笔直朝自己砍下,刹那间天地异象骤然停止,自己也随之飘然落地。
但是奇怪的是,自己被一刀稳稳命中却毫发无伤,而自己的境界,也似乎没有提升。
即使过了这么几天,离凡还是能清楚知道自己还在涅槃境界。
然后离凡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他再次回过神,林中文一只手拍在他背上,而一旁的古清风已经死了。
应该是被自己杀的吧,在那附近,根本没人可以杀得死他。
这几天的日子依旧是如此,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混沌。
有很多事情像是做过,又好像没做过。
他再也不能多等那怕一刻时间,神识游走全身,趁着现在片刻的清醒,探查身体中每一个细节内力可游走的部位。
然后缓缓再把凌乱而分散的内力重新运行起来,慢慢重新集合到一起。
做这种事情无疑是极其痛苦而且需要极大专注力的。
离凡本来就是个极其能忍受痛苦的人。
他落下过山崖,强顶着内伤运功逆局,扛着数百斤的重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剑法。这些事情长久积累下来,他浑身每一个部位,哪怕是毛孔都变得比其他人更加坚韧。
可是在这偏僻的大山中运功,他嘴脸和眼下的面皮却时不时因为疼痛而跳动。
两股内力擦肩而过,互相排斥并且争夺,就像两只恶犬在同食一盆骨头一般。每每涌过细小的经络,本来就会让经络膨胀不少,疼痛就剧烈得厉害。然后它们再一闹腾,那痛苦会再上三五倍。
而且这些内力极其零碎,每一段经络甚至每一个拐角,都有可能藏着些许细小的存在,所以离凡根本不敢分一点点心去其他任何一样事情。
这个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天又一次黑了下来。
半弯月亮高高悬挂在漫山松柏的枝头,伴随着星光和云头浸染无际的天空。
这整座大山在此静得厉害,可以清晰听到轻微的风声,和林间细小的蛙叫自己虫鸣。
远处村中些许的吵闹,也因为天地的寂静而偶尔传来。
一声空旷的狼嚎突然在空中回荡,源头离自己不远,甚至能感觉到那狼嗓子中的嘶哑震颤。
大约十丈吧。
“该死!”离凡心中暗骂一句。
他当然是不会怕狼的,若是动手,这山中最凶猛的畜牲也过不了他几招。
可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兽的鼻子通常非常灵敏。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离凡已经听到了肉垫与草摩擦的细微声响。
他睁开了眼睛,透过草丛的缝隙,他已经捕捉到了面前三五个发亮的眼睛。
此刻他体内的内力当然是没有理顺的,若是理顺了他便动身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离凡心中又问了一句。
没有答案,若是有恐怕也只有缘分二字可以解释。
该是你的好处便是你的,想要拒绝的祸端总会接踵而至。
这群冷静的猎手一直围在离凡身体的周围团团打转,不敢近前一步,却又舍不得轻易放过眼前的食物。
他们大概其感觉到了这个黑衣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却又因为他仅仅是个人而对这种感觉产生怀疑。
二者博弈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平静终于被打破。
却不是狼出手了,而是离凡起了身。
因为离凡起身,狼才扑了过来。
不二剑刹那间出鞘,在黑暗中反射了熹微的月光,淡淡地在黑暗中划了数下。
八只狼,三死一伤五逃。
离凡当然没好,他身上的内力还是乱的,并且因为这一起身动手,他刹那间胸口剧烈到少腹之间剧烈疼痛,人也单膝跪到了地上,不二剑的剑尖也随之入土。
可是他却没有许多时间了。
很快,他忍着剧痛撑起了身子,重踏草地纵身而出。
刚刚跃至空中,眼睛里便看到了那个距离五里自己五里的村子,村中的火光也照着他的脸。
他满脸映着红红的火光。
黑暗可以包藏一切东西。比如罪恶,比如贪欲,比如厮杀,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
美好的东西,也往往在光亮下才更加美艳动人。比如鲜花,比如绿叶,比如生命。
火焰,便是上天授予人类的奇怪技能,它具有两面性。
在一个时辰以前,天逐渐黑了,于是村中便燃起了篝火。
村中老老少少见了那跳动的火苗,便全部出了门,围着火焰抱团而坐,热烈的火光照耀着每一个人的脸。
此间欢声笑语,笑语不绝于耳。
一刻钟前,一群带刀的马匪,穿过山路中的黑暗,看到了这一片祥和的火光。
半刻钟前,一个妇人凄惨的尖叫响起。尖叫声很大,传得很远,普通人大概能在两里外听到她的惨叫。
所以五里外的离凡便听到了。
没过多久,便是接连不断的惨叫与哀嚎。
火焰也顺着茅草屋的房顶,快速攀升。
其间有一个一腿高的孩童,在慌乱的人群中跑动,不小心被地上的坑洼绊倒,于是乎便哭了出来。
火光冲天。
人群里慌乱的叫喊抱着惨叫,伴着女性被蹂躏的哭喊,还伴着火烧木头的嘎吱声,嘈杂而可怖。
小孩的哭声当然会被淹没,也没多少人会去注意。
当他抬起头时,眼前是一双微暖熟悉的手,刚刚要将他扶起,却又很快,那人的手合着头颅突然猛得往下坠去。
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血口,血还喷了越多到小孩的脸上,血液滚烫而温热,像这妇人回头去找孩子的心一般。
“娘!”这孩子叫了出来。
再也没人回应了,因为唯一会回应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面前是一个满眼笑意的男人,很显然他对他的杰作很满意。
若不是满意,也不会笑得如此开心。
而那孩童却因此哭得更加厉害,他还不明白天人永隔是什么意思,却在隐隐中已经感觉到了。
面前那每日陪伴自己的女性,再也不会应和他的哭声了。
拿刀的男人欣赏了半天他得意的手笔,终于把头转向了哭泣的孩童。
当然是不会给机会的,又是一刀直斩而下。
刀光落下,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原本因刀光闭了眼的孩子睁开了眼,便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侧脸。
是一个看着让人很舒服的脸,光洁的额头,自上往下合着高挺的鼻梁,画出了一道很精彩而深刻的弧线,他眼神深沉而清淡,眼中映射着跳动的火光。
但是这个人显然是极其痛苦的,他的眼睛虽带着清淡,却时不时颤动两下,每一次颤动都伴随着面部的抽动。
并且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握着剑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着胸口。
这痛苦大概是从胸口发出的。
而刚刚那个拿着刀挥砍而下的手臂,现在已经落在地上,并且依旧握着刀。
剑很快,手臂断裂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出来。等到那人感觉到疼痛捂着手臂惨叫,人已经后退了数步。
痛苦的男人硬撑着疼痛,挤出了一个很勉强却又温暖的笑,看着那孩童。
孩童看着这个笑容,不自觉很懵懂地呆住。
“没事吧。”
孩童摇了摇头,又是一双噙泪的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却再也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