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眼睛里看见了一样的怀疑——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
他们看向地上躺倒的三位主事人,又看向颊侧还溅着几滴血的陌生少年,举着魔杖不敢擅动。
负责人冷眼看着艾伦,紧紧攥着自己的魔杖。
艾伦也冷淡地看着他们。
那双海蓝眸轻轻移动,冷漠到了极致,再加上他颊侧有些发黑的血点、白色衬衫领口上染上的血迹……
真的像个疯子。
所有人都相信,如果他们敢开始攻击,这个疯子就会不管不顾地杀死他们所有人。
双方都沉默着,无声的火药味在其中蔓延。
一触即发。
就在双方都要开始下手之际,蓦地出现一个苍老的女声,打断了双方的行动。
“——都住手!”
那声音苍老冷淡,带着克制过的颤抖和骨子里渗出的冷。
艾伦抬眸望去。
他平静极了,眉眼都不曾流露丝毫情感。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逐渐倒映出一个优雅的老妇人的倒影。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外面搭配着一件黑色长款的毛呢大衣,皱纹遍布的脖颈上佩戴着一条光泽圆润的珍珠项链。
这显然是位极为精致优雅的老妇人。
她看上去一百多岁了,腰背都佝偻下来,脸上脖子上遍布皱纹。
但她精细地上了妆,甚至涂着艳色的口红。
那满头白发被她优雅地盘起,甚至戴了顶漂亮的黑色圆顶小帽,连带着那双手也戴着黑色的蕾丝手套,在腕上配了成套的小包。
……有些怪异。
这分明是参加葬礼的装扮。
艾伦平静地看着她,依凭王储绅士的惯性询问着。
“请问您是……?”
老妇人叹了口气,眼里充盈着艾伦看不懂的冷漠和悲哀。
她轻声道,“哦,我是乔治娅娜——乔治娅娜·格林德沃,盖勒特·格林德沃的姑姑。”
她打量着艾伦,眼神中透露着看待垂死之人的悲哀和怜悯。
她说,“你该叫我姑奶奶,也可以叫我姑婆。”
艾伦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轻躬身,算是行了晚辈礼。
他没有念出那个称呼。
……就如同他不再期待格林德沃家族。
他询问道,“您来这一趟,是有什么是吗?如果您要寻找这三位,恐怕不能如愿了。”
那双海蓝眸如此平静。
平静得仿佛一滩死水。
他平静地说,“他们都死了——我刚杀的。”
那一众青年都流露出不忿的表情,有几个按捺不住地想要抬腿上前。
艾伦轻轻看了他们一眼,那一眼如同千钧,惊得他们又踌躇不决。
乔治娅娜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先都出去吧,我和这孩子有些话要说!”
她似乎没看见里面的三具尸体,平静地关上了门,走到沙发边坐下。
那苍老的声音随她而行。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也知道你非要个答案不可……孩子,是的,你父亲的记忆是我消去的。”
艾伦猛地转头看向她。
他大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脚步却又慢了下来。
他缓步上前,看着对方的眼睛,屈膝半蹲在这位老妇人面前。
“……姑婆,我请求你。
“……我请求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他带着无意识的乞求,那双眼睛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几乎生出一种卑微来。
乔治娅娜轻轻叹了口气。
她轻声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格林德沃家族看重预言。”
“甚至很多时候,一个孩子的命运,他在家族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都取决于有没有预言。”
“当年,你母亲——亚莉克希亚出生前后,家族里没有一位预言师传出言论……”
她轻轻叹了口气,遗憾地看着艾伦,解释道,
“这意味着她的平凡,孩子——她没办法成为一个独特的、会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后代。”
艾伦看着她的眼睛,海蓝眸仿佛真的落入了大海。
那丝隐约的泪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这里的一切。
他轻声道,“可难道……她不是这个家族的孩子吗?”
乔治娅娜轻轻摇了头,她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是时间的刻痕,这种刻度让她经历了太多太多。
她轻声道,“你看看我——”
她端庄地坐着,花白的头发盘出一生的优雅。
“你看看我,我现在仿佛受到了整个家族的尊敬,但那是因为……我十几岁上,觉醒了预言的天分。”
“在那之前,我只是个被用来联姻的商品。”
乔治娅娜平静地说着,仿佛诉说的不是自己的命运。
“在那之后,这一切也没好转起来——我从一个联姻的商品,变成了一个不能离开家族的吉祥物。”
“这就是格林德沃家族。”
她轻声道,“我无法反抗,我只能接受,我靠我的预言争取地位和荣辱,也帮助那些可怜的、没有天分的孩子们。”
“——包括你的母亲。”
艾伦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说了谎言。
他脸色苍白,呆滞得仿佛傀儡。
乔治娅娜继续说着,仿佛她来一趟,就是为了说完这些话。
“你的母亲,她其实拥有魔法天分,但太过微弱,微弱得魔力暴动都只有一阵微风,就像是一个哑炮。
“当然她也确实被当做哑炮对待。”
她叹了口气,望向手里的小黑包。
“那段时间,盖勒特早已被关进了纽蒙迦德,整个家族都是格鲁斯做主,他向来看不惯我们一家子,觉得我们抢走了长辈们太多的关爱……
“我跟随父亲出游,等我回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看向地上到底的格鲁斯,脸色和眼神都平静得如同槁木。
“我想,也许亚莉克希亚被送去纽蒙迦德也好,至少不用在家族里受罪,直到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预言。”
她看向艾伦,眸底压了被命运玩弄的无奈。
“……我看见了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