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还未消尽，二爷披着暗紫大氅坐于客堂，层层叠叠的衣服略显累赘。
一旁的小侍女亲手为他喝茶，薄雾轻笼模糊人的眉眼。
二爷本隐含煞气的面庞，现在也因身体虚弱多了几分脆弱。
父母都是文质美人，生下的他纵然再不爱护再风吹日晒都掩盖不了他的容貌。
只是眼尾的那道疤，常让看到的人感叹白璧微瑕。
好好的世家公子，文人苗子，怎么就去做了武夫。
外人不清楚，知道二爷本性的人都清楚他是为何。
司家说的好听，世家贵族，名权双收。
只要二爷乖乖念书，进入朝堂，像他其他的兄弟们靠着家族庇护富贵一生，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但要是想求封侯拜相，想都别想。
那是只有掌家的家主才有的资格。
皇帝绝不会允许世家一代出现两个身居高位的人。
二爷若是从文，一辈子都无法超过他看不起又嫉恨的大哥。
除了从武，毕竟手握军权的武官和只动笔杆子的文官比确实更有权势。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男隐姓埋名从军，渴望靠他的双手为他赚取一份军功。
他以为他走上不同于家族子弟的从武之路，一直忠心为君，就可以获取帝王的信任。
可惜在他人眼中，只要他一日冠着司家的姓，一日流着司家的血，一日没有和司家彻底决裂，就一日是司家的人。
世上没有既享受世家好处又不担负世家责任的人。
就是贪心。
二爷是司家的子弟，从武自然就是司家的意思。
在外人的眼中只会认为是司家不安分，对军权动心。
不管是帝王，还是司家的政敌都不可能轻松让司家人上位掌握军权。
那二爷挣得军功也就不能全然当回事，就算是真的也是假的。
但二爷离家几年，已是进退两难。
一事无成灰溜溜退回司家，不仅比同龄已是举人进士甚至致仕的子弟差一大截，还会被之前就拿他和大哥对比的人狠狠嘲笑。
若不退，不知还要在军中耗费几年光阴，一不留神，在战场上就会失去性命，可拼上性命也要换的军功却不一定能算在他的头上。
上面是一层透明的琉璃，他看得见却永远无法触及。
那时冲动的少年郎从终于明白，军中不是众人皆要捧着司家少爷的地方，更是对司家封锁的不可攀登的无望之地。
直到他大哥官至正五品，父乞骸骨后，这条路从渐渐对他开启一条缝隙。
他苦苦挣扎，终于为自己走出他的一条路，不属于司家独属于他的一条路。
虽然他还是无法真正掌握军权，但他还年轻并以此为傲，不觉得会永远如此，他能熬到上层为他开一条缝隙就能熬到上层不再防备他的时候。
总有一天，他会手握军权，成为司家真正的主人。
终于在参军十几年后，他等到了陛下属意他领兵的消息。
代价是，他的一只手。
可能。
…
芙蕖院内。
姑娘们在楚姬的召集下，一起在江朝住的北房内品茶赋诗。
还是三人相聚，北房内的碧纱橱依旧还在，聚的人却不似当年。
三位姑娘都是识字的，但姜梦白和江朝实在没有赋诗的闲情逸致。
主要还是品茶吃点心。
楚姬刚来芙蕖院，还不懂司二爷后院的情况，倒着茶才抿一口，借着茶盏斜看一眼一旁莫名紧张的江朝，开口：“妹妹穿的有些少，先喝点茶暖暖身子。”
江朝神思不属，身体微微颤抖，看着确实像是被冷到。
北房是江朝的住处，虽为赏景大开门窗，可人身边放了好几个碳盆，身上穿的也是奴仆烘了一早上的衣服，江朝穿的也不是太少，不至于冷到发抖。
姜梦白想开口，被楚姬抢先一步，便静观其变。
江朝回神，对楚姬一笑，没有解释喝下一杯茶。
楚姬想打探消息，但知道面前二人是相处几年的好友，她一个外人问了二人也不一定说，就先抛出她的消息以示诚意。
“二爷之前说起，要在下次出战时带上一两个妾室随行，不知会是哪位姑娘。”
楚姬没有实际上过最前线，一直在城墙后面借用的当地官员的住宅。
不过她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看着带着一身血铠甲归来眼中无尽火焰的二爷时，曾想过如果当场死去，她还没见过几面的孩儿要怎么办。
好在二爷仁慈，她虚惊一场。
之后据她服侍二爷时听见的消息，她是二爷从军中唯一带回的女人，并且二爷之后不再会从他人手上收人，只会带他后院中的女人。
这对后宅中相对还算安逸的女人们，算是噩梦。
被送人，被虐待，被死去都是常事。
至于想趁男人身边的女人少时，绞尽脑汁套牢男人，这是不可能。
男人们也知道战场不长眼，一旦他们失败，她们这样的女子的下场只会最惨。若是他们真的爱怜女人，就不会带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随军。
楚姬轻轻开口，却放出了让现场气氛凝滞的消息。
姜梦白道：“哪位妾室随行也是他决定，咱们也做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楚姬却觉得姜梦白这话太悲观。
“虽说爷还在孝期，但也不是完全不近女色，哄的二爷开心了自然也不舍得随军。”
“姐姐说的对。”姜梦白应和，心不在焉。
据她所知，那位喜欢虐待妾室的客人很快就会出现在司家。
不知古月还在的情况下，二爷还会不会将她送给那位客人。
谁也说不准。
难道真的要在二爷面前祈求宠爱才能逃脱被送人的命运。
有宠又真的逃得掉吗，楚姬貌美有子不可能无宠，她还不是照样被送人。
男人的妻妾们与货物无异，民间典妻典妾都是常事，全凭她们的男人随心处理。
她真想直接送二爷随他父亲离去，但是二爷的命又和后院的女眷们相连，让她无法下手。
司家都是二爷的人，想真正近二爷的身，看来只有跟他随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