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梦白绕过前面的唐江二人,来到古月面前。
古月平视着她,双手轻柔捧起她的脸,又撩起她的袖子,露出她可见青筋的手腕和白皙可见骨节的手。
“药用的可好,还疼吗?”
“好,不疼了。”
姜梦白鼻头一酸,手不自觉地攥住古月的手,低头强忍着泪。
原来是古月派人送来的药,她记得那药用葡萄绕藤鹅蛋形瓷罐装着,满满一罐,微黄的膏体,轻轻用指腹抹一点在伤处,用体温化着极易推开,略带花香,毫不粘腻。
她从她进芙蕖院开始就关注到她了吗?
她从柴房中又冷又饿,身体还在头昏发烫的时候醒来,简单降温喝药后就被那两个混蛋当做衣架各种换衣,病的程度更上一层。
后又被装到箱子关着,她眼前一片黑暗,蜷缩在逼仄的空间,只能保持跪坐的动作,手臂伸不开,换个姿势也不行。
闷热着只能闻到虎皮樟木箱的香气,她难受却无法入睡,或者说她在长久的黑暗中忘记了时间。
黑暗中她想起,这个箱子是母亲的嫁妆之一。
幼时她会趴着木箱上玩闹,听母亲讲这个木箱是母亲的母亲传给她的嫁妆,讲木箱上花纹的含义,讲为什么是虎皮樟木箱还不是别的木箱,讲为什么是两个樟木箱,讲她幼时在木箱上玩耍的往事。
虎皮樟木箱,带着几代女子的记忆,本该成为她的嫁妆随着她进入新的家庭继续陪伴她,成为她的孩子玩闹的地方,成为她女儿出嫁的嫁妆。
从没想到,它会成为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们卖妹求荣的载体。
在她回忆中昏倒,醒来时发现她被换过衣服,重新做好妆造又被放进木箱。
这让她惶恐又无力。
与前两个世界完全不同。
再次开启,在短暂获得新鲜空气时,看见那个男人。
她感觉她从换衣到放进木箱再到送人这个过程中,像是准备祭品的过程、献祭的仪式。
她是被绑上高架被火燎烧、被困在藤笼沉入湖底的祭品,空心的躯壳充满他人期待讨好神以获得恩典的欲望。
男人收下她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她的未来被确定,她祭品的使命正在执行。
就连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和不熟的人,听着教导自我驯服的话语、练习着讨好人的姿态都不能再让她激动。
直到此刻,像她记忆中的母亲那样,温柔地捧着她的脸、查看她伤势的古月出现,终于让她在火架上挣扎、在藤笼中呼喊。
古月发现滴落在她手上的泪滴,这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她十一岁时出嫁前在母亲面前的哭泣。
“你不愿意对吗?”母亲那时也是这样问。
“我不愿意。”和她一样的答案。
女孩停止了哭泣,又一次重复道:“我不愿意。”
厅内一片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话。
古月站起,女孩忍不住退后。
她蹲下,抱住女孩。
“你才十一岁,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会保护你。”
女孩伸出手也抱住她。
“好。”
…
姜梦白并没有搬到澄怀院,也是考虑到二爷会在古月那里过夜,避免在他面前出现次数过多,留下印象。
司家的规矩中,男主人能在夫人、侧夫人、姨娘处留宿,其他女人都要送到男主人那、后半夜再连夜送回去。
故而在她们三人还是姑娘时,二爷不会在芙蕖院留宿,算是暂时的净土。
请安后的第二天,二爷招幸了江朝。
等姜梦白醒来,江朝早被送回来。看起来二爷很满意,捧着赏赐的人络绎不绝,丝绸、首饰、宝石、珊瑚摆件、屏风等。
司家不知是鼓励妾室争宠还是什么,新来的女人住的地方,只有最基础的物件,姜梦白想要个屏风都没有。
等她洗漱完,吃着侍女心凡从大厨房拿来的早饭。
喝下最后一口粥,江朝那边的队伍也终于结束。
漱口后,姜梦白想着未来的锻炼计划。
她忘不掉被关在木箱里无法挣扎的无力感,也不喜欢无论哪个男人都可以只凭自身的力气随意拿捏她。
第一个世界她有力气,有二十五岁可以出宫的盼望。
第二个世界她有钱,有支持她的家人。
而这个世界,她没有钱没有家人没有盼望,甚至连吃什么都无法决定。
既然暂时无法得到外物,就先强大自身。
至少有力气、有强健的体魄,这样才有反抗的资本。
刚吃过早饭,不宜剧烈运动,她便只在院内晒晒太阳。
“青松。”
姜梦白看向江朝,她斜倚着门框,眼神明亮。
“你可读过书?”
“读过。”
家道中落前,卢青松还是跟着母亲学过字读过书的。
只是父亲去世后,由亲兄长掌家,她就没有继续学过,只能翻翻母亲留下的那些给她启蒙的读物。
江朝笑,似是知道卢青松的答案,“二爷送了我些书,要来看看吗?”
姜梦白想起记忆备份中,江朝常常与卢青松一同练字读书,点头同意,去了江朝住的东厢。
进门发现和她的西厢相比,江朝住的地方明显雅致充实许多,跟着她到专门用屏风隔出来的书桌处,更是如此。
虽然只有几本书,但和没有书桌没有书连笔墨纸砚都没有的姜梦白,已经很不错了。
“可以看看吗?”
“当然,本就是想和妹妹一同看的。”
姜梦白简单一翻,发现都是些《女诫》、《内训》、《女儿经》之类的书,她没有想读的念头。
一想这些都是二爷送的,又觉得合理。
掌权者让下位者读利于他的书很正常。
江朝见姜梦白只是翻了几下没有在看,问道:“不喜欢吗?这些我在家中学过,你也值得一看。”
“没有,我们练练字吧。”
姜梦白发现江朝很推崇这几本书,练字时会跟她分享她的心得。
练字后姜梦白邀请江朝一同锻炼,本来只是问一句,却没想到她答应了。
最初只做最基础的有氧运动,她和江朝都是身娇肉贵的小姐,贸然做不适合的运动,容易适得其反。
听到院子的动静,唐叶探头出来看。
“这是在做什么。”
“在强健身体。”姜梦白答道。
唐叶犹豫片刻,“怎么弄啊,我也想来。”
姜梦白以为不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已经不错,没想到两位邻居都愿意参与进来,也算意外之喜。
之后,姜梦白一直保持着芙蕖院、澄怀院两点一线,过着平静又规律的生活。
唐叶和江朝很受二爷喜欢,时不时会被招幸,流水般的赏赐送到芙蕖院已是家常便饭。
三人就这样过着平静的日子,但她们没想到的是,很快她们就知道严嬷嬷那句“没有孩子只能死”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