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与太子已经查了贪墨案的细节。”
“是,有提到方女史在案发前私下离家过。”
“方女史可是…”姜梦白的话还未说完,就直接被方羽打断。
“你想错了,我不是报案人手中也无任何证据。”
想想也是,若方羽有证据,就算端州被地方势力一手遮天,她进宫了可以直接接触皇帝,还怕递不上去证据吗。
“那方大人为何要置女史于死地?”姜梦白还以为是方羽手握证据去报案,被方大人发现要灭口。
以及方女史的腿…
“我这父亲蠢笨又自大,容易疑神疑鬼。”
“他是父,是一家之主。怎么对孩子都可以,他的怀疑不用拿出证据。当时危在旦夕,正巧官府来人,我便自愿替父受过。”
方女史的家庭,母亲被逼早逝、父亲不疼爱她。生下来因为颈部有青色胎记被认作不祥、动辄就被打骂。等父亲中举后,才收敛许多。她若不争不反抗,乖乖巧巧地做父亲的乖女儿,等可以嫁人后再给父亲换一笔好处,算是完成当女儿的使命。
可她偏不,她从不觉得自己不祥。要识字、要学习、要尊重、要自由,他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父亲自然看不过眼她。
“他那样的人,发现一直被牢牢掌握的女儿不仅脱离他的控制,还疑似知道他的秘密。”说着,方羽屈身把腿上的衣料圈起来,露出了一对苍白纤细的小腿,而未被完全露出的皮肤也隐隐可见疤痕。
“便打算让我熬不到牢狱。”
方羽站起身,姜梦白随着她的话动作将视线从眼睛快速扫过方羽全身,最后落在腿上。
坐着看不太出来,可一站起来就太明显了,两条腿明显一条长一条短。
“下狱之前十杖的杖刑,没有留手。不过几杖,就将我的腿打断,衣服和血肉糊在一起,我疼得昏死过去。他没想到我没有死在杖下,就直接把我扔到狱中,让我求救无门。好在狱中寒凉,否则光伤口化脓生疮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方羽忍不住嗤笑,可又有一丝悲凉。她本来就是不事生产、没有锻炼的普通女人,如果没有撑过杖刑也不足为奇。
“他实在太自信,以为我下狱后他可以轻易拿捏收拾我。却忘了我是替他受过。”
打死孝子不详,方羽本身无罪。官员也不会让她死在狱里。
“那些文人也是虚伪,从前我的文章诗词他们嘲笑讽刺嗤之以鼻,那时却对我的孝举写尽文章夸奖、大肆宣扬。”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我才能以孝名特例入宫。”
毕竟这件闻名的孝举,能为别的人来带的好处太多,利益相争之下,方羽就有了喘息活命的机会。
姜梦白静静地坐着,听着方羽似悲愤似发泄的话语,无论方羽告知她这些的目的为何,以真心换真心,姜梦白也和盘托出。
“我找方女史,其实不仅是为贪墨案,更是从此案中发现胡家与亲王暗中勾结。求见方女史,也是为此。”
“你深居宫中,消息竟如此灵通。其实父亲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我确实听到他与胡家人的谈话。可这你已经知道,我未从他手上偷到证据,实在无能为力。”
“方女史愿意相见已是最好的帮助。可以拜托方女史能回想当时听到的内容吗?”
方羽收拾好自己,端端坐下,细细思考。
“已是几年前的事了,最重要的你也知道。”
姜梦白也不气馁,既然能在方家议事,方大人就不是那种炮灰喽啰,时间长了总能露出马脚。
“他们当时似乎提过黄狗村,更具体的我也不记得。”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新的线索:黄狗村。姜梦白深深向方羽行礼,珍重道谢。
方羽连忙扶起姜梦白,“不过说几句话。若你成功,反而我要向你行礼。”
可能是经过刚刚地谈话,姜梦白感觉方羽的面容都柔和很多。
方羽本人并不高,身材单薄、面容娇美,层层叠叠的衣服穿了在身上也显瘦弱,难以想象她柔弱的身躯中有颗强大的心。
看着面前这个有勇气有才学,哪怕身处那样的处境、遇到那样的父亲,都没有放弃自己艰难走出一条路的女子。
如果她是方羽,不一定比她做的更好。
按理她逃离了父亲的掌控,已经到宫中做了女官,受人尊敬。为什么要在四年后刺杀皇帝,毁掉自己辛苦得来的所有。
“我有个疑问,想请方女史解答。在什么情况下,宫女会刺杀皇帝。”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在宫中问也着实是危险又愚蠢。
“君王残暴。”
“或是,想被诛九族。”方羽轻轻一笑,她的回答听起来很像是开玩笑,总之不像正经的答案。
但有着李大妞记忆备份的姜梦白知道,方羽是认真的。
因为在某个时空中,她真的这么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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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新线索,姜梦白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回到东宫刚进门,姜梦白感觉有些不对劲。东宫对宫人不太严苛,只要没耽误事且避着主子,太监宫人平时说说话都是平常。现在怎么都畏畏缩缩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还有一个看见她就跑。
什么情况。
她才出去多久,怎么变成这样。姜梦白刚想拉个人问问,就见远处小曹公公小步着朝她跑过来。
“您这是去哪了?快随我去见殿下,殿下找不到您都急着发慌。”小曹公公喘着气、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是太子身边得宠的大太监,自跟着太子身边很少这么狼狈。
“好。”姜梦白不想为难小曹公公,
成渊因为她不在就对宫人发脾气。成渊一声不吭就去乾清宫躲着,她连出东宫都要先向他报备吗。
到了殿外,还能听到成渊训人的的动静,声音冷冽,与她说话时完全不同。
小曹公公见状不对,连忙通报:“殿下,李秀才到了。”
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成渊出来直奔姜梦白,几个小太监从他身侧快速小心低眉顺眼离开。
“姐姐这是去哪了?”不顾他人在场,成渊直接拉着姜梦白进了殿内。
其他宫人见太子找到人,原本慌张惧怕的神色通通敛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各自散开。小曹公公也善解人意的闭上殿门,在殿外守护,绝不进去打扰主子。
“你这几日带在乾清宫也不递个消息,怎么先反问起我?”
姜梦白甩开成渊的手,直接坐下。
“正是要给姐姐说,贪墨案已查到京城胡家,待证据从端州送来,即刻可以发作胡家。”
成渊跟到姜梦白身边,又抓起她的手。但是此刻姜梦白的注意力全被成渊口中的证据吸引。
“什么证据,账本吗?”贪墨案能作为确凿证据的只有账本了吧。
“是。父皇早想收拾胡家,正好贪墨案给父皇送上把柄。”成渊面色一沉,“胡家贪污受贿多年,贪得太多窟窿太大早晚瞒不住,不是端州还有别的。”
然后面色一转,又装成可怜弟弟的样子看向姜梦白,让她直呼成渊什么时候成为变脸大师。
成渊只说胡家,看样子还没拿到恭亲王的证据。不过也不着急,先断其臂膀,之后对付就更容易。
“毕竟母后和贤母妃都是胡家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不便回来。”
“既然你回来,是此案查完要终结了?”
成渊不解,已经查出京城胡家,剩下的不过是些小人物不值特意跟姐姐说。听姐姐的意思,似乎胡家不是主犯。
可胡家出了皇后与贤妃,不是一般人家。可胡家的显赫,除了皇亲国戚谁能操控他们做事。
等等,皇亲国戚,端州。太显而易见了。
“查案时可曾查过黄狗村?”
成渊一点就通,“可是方女史告知?”
“嗯,除了胡家,她特地有提过黄狗村这个地名。”
“手下人报上来的消息并未提及黄狗村。端州的人手还未全部撤回,既是方女史特意提过,想必对他们是个重要的地方。”
听到没有姜梦白松了口气。方羽说的含糊,不知黄狗村到底是什么情况,姜梦白真怕只是一个已经搜查过的普通地方。
相比于胡家,恭亲王才是心头大患。一日不除,终身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