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左拐右拐,终是找到了老黄口中的布料坊。
奇怪的是,布料坊门前没有什么女子光顾,反倒是已经迎头撞见了几个粗鲁大汉。
“小花姑娘明天我还来!”
一帘之后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得了吧,兜快比脸干净了,明儿我才不让你进来~哈哈哈……”
秋镜衣裹足不前,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暗娼馆。
此地是一个打着布料坊名头的,暗娼馆。
大汉擦身过去之后,有只手从帘后伸出,见到三人时愣了一下,随后瞬间摆上无懈可击的魅惑笑容。
“男子常见,姑娘嘛……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小花意味深长地在司空和百里文山身上打量,似是在挑选,哪一位做自己的入幕之宾更好些。
秋镜衣莫名对这打量的视线有些不悦,朝前挪了两步,堪堪遮住司空半个身子,戒备地看着小花。
女子眼中笑意更深,转而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文山。
后者瞅见秋镜衣下意识的动作,心中不免酸涩,面上没了笑意,语气冲道,“劳驾,我们找个人。”
小花笑的暧昧,“公子说的什么话,来我这里都,可不都是来找人的嘛……”
百里文山面上隐约闪过一丝怒色,顾及身边还有秋镜衣,忍着没有发作。
不太好脾气地扔了一个钱袋子到她手上,小花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面上十分惊讶,同时也收敛了笑意。她知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这钱袋子的分量,看来……事可不小啊。
小花把袋子一收,拢好衣服,不再一副风尘模样,倚在墙边,语气冷然道,“说吧,找谁?”
司空将视线,从仍挡在自己面前的秋镜衣身上收回,眸色恢复清冽,冷然道:“碎心。”
闻言小花神色大变,仿佛活见鬼一般,面色惨白。
左顾右盼没有发现其他人后,眼神中多了意味不明的戒备,低声道:“进来说。”
秋镜衣今天过得不太好,在老黄家忍受了许久的“尸臭”味,又要在暗娼馆忍受刺鼻的脂粉味。
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嗅觉了。
突然瞅见视线中多了一方白色素帕,捏着帕子的手纤长好看,骨节分明,是司空的手。
她敛下眉眼中的神色,接过素帕,低声道了句谢谢。
心中平静的情绪,突然因着司空的一个动作,泛起了阵阵涟漪。
忽然一惊,随即想到鬼车已经随闻人姐弟走了。才松了口气,还好,他不会感知到自己方才的情绪波动。
不过鬼车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闻人逡已经全然不再害怕他的九个脑袋,第一次在妖兽身上飞行,这妖兽还是神女姐姐的契约兽,他便更加猖狂了。
差点拔了鬼车几根毛,期间还不停对他进行着八卦攻击,不停追问昨晚没说完的事情。
鬼车一路装死,终于熬到把两人送到信阳地界,若是正常飞行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的路程,愣是被他缩短了一半。
精疲力竭的鬼车,一落地就瞬间缩回萌版幼体,论闻人逡再怎么折磨他,也绝不再有任何反应。
“好了阿逡,赶紧办正事了。”闻人瑚意神色严肃,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知县府,抬脚走了进去。
山梨村,暗娼馆内。
小花打发了周围屋子里面的男男女女,此刻空间内才安静下来。
“你们找碎心干嘛?”语气说不上和善,但仍旧戒备十足。
秋镜衣思忖片刻,道:“小花姑娘可听过老黄?”
她迷惑了一会,随后好似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落灰的人物,旋即五官皱在一起,秋镜衣莫名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诚然,小花觉得这三个人太晦气了。
“这是做什么,一连跑我这来打听人,打听的还都是死人?”
“什么?!!”
这下连平日稳重的司空,表情也不太正常了,语气严肃,“……你是说,碎心和老黄,都死了?”
小花抿直了一张嘴,表情说不出的难看,点了点头。
司空又道,“那你可知道,老黄是什么人?”
秋镜衣了然,司空是想确认,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一个老黄。
毕竟方才刚见过的人,怎么可能瞬间变成别人口中的一个死人呢。而且虽然老黄的屋子内确有尸臭,不过他绝对是个活人无疑。
小花有些不悦,觉得自己被质疑了,翻了个白眼,“还能是谁,不就是关老大手底下的那个疯子么。”
秋镜衣心下大骇,身份也对得上,而且她说老黄是疯子。
“晦气死了,关老大也是个没活的了!这钱我不收了。”说罢把钱袋子往桌上一扔,挥手赶人,“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百里文山面无表情地从衣服里又掏出来一个袋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没有言语。
小花哽住了,神色扭捏地将两个袋子一起收了回来,“还想知道什么……赶紧问!”
百里文山朝秋镜衣点点头,她才开口道,“小花姑娘,可否给我们讲一下,碎心姑娘的事情呢?”
小花神色放松了一些,“这个好说,碎心嘛,是我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
那时候的碎心,尚不足十岁,在人口倒卖的路上,患了病,所以小花用很便宜的价格,将她买了下来。
养了月余,终于见好。
碎心仿佛知道自己被面前之人买了下来,所以十分乖顺,不知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亦或是惧怕她主人的身份。
小花说自己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碎心的身世,毕竟来路不清不楚的人,怎么也算是个隐患。
但碎心说自己是个孤儿,也并非什么显赫的身份,于是小花放心地留下了她。
过了两年,小花暗娼馆的生意逐渐做大,收了更多的姑娘,但始终不让碎心接触男人,平日里只吩咐她去做些打杂,跑堂的事情。
碎心不解,但也依旧乖顺听话。
听到这里,秋镜衣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情感,想必小花姑娘是想保护过碎心的……随后继续回神。
可是碎心本就生的美貌,在这暗娼馆也养的水灵干净,实属难得。
谁料那日有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找茅房找到她屋里去了。
说到这里,小花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还好她赶到的及时,不然碎心便要惨遭毒手了。
后来不知怎地,小花藏了个娇滴滴水灵灵,天仙儿似的人物,这件事情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不再找从前相好过的姑娘,反而一起嚷嚷着要小花把天仙儿叫出来。
小花此刻的面目有些扭曲狰狞,“一定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破烂东西,没有得手,就把消息散出去了!”
顺了两口气,然后继续道。
小花帮碎心挡了半月有余,馆内的生意越来越差,姑娘们也都开始愤愤不平,说什么进了这个地方,就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干净了,趁早接受命运,大家一起干活,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谁也别为难谁。
这话说的露骨难听,小花脸都黑了,但她也明白。
这,确实是实话。
“后来呢?难道你就把碎心交出去了?”秋镜衣有些紧张地捏着素帕,手下尽是冷汗。
小花十分不屑地瞥了秋镜衣一眼,“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话落,她脸上却头一回出现了悲伤的神色。
方才哪怕说出碎心死了这个消息时,也只是露出惧怕鬼魂的戒备来人神色的小花,此刻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悲伤神色。
碎心确实开始接客了。
不过,这却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如果现在你扔给我一个这般样貌的姑娘,我简直求之不得赶紧让她开张。更何况,我花在碎心身上的赎身费和医药费,可一不少。”
但不知怎地,小花就是不大想看见碎心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可能几年的相处里面,她早就把碎心,当做是自己的女儿了吧。
她希望碎心可以远离这些污糟,可以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这是小花的悲伤。
碎心挂牌那天,人山人海,几乎快把山梨村所有女人都得罪了。
“我跟她说了,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看得顺眼的。”小花神色戚戚,“她我们不同,碎心有得选。”
名气大的碎心可以挑选恩客,没名没姓的姑娘却只能被挑三拣四。
已经低到尘埃里的营生,也同样被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丫头运气好。”小花的眼神变得温柔,“选了个秀才,根正苗红,我很为她开心。”
穷秀才穷秀才,必然是比不过其他人要价高。
不过,谁叫碎心相中了他?
就算是银子少了点,又怎么样呢?
换做其他人,恨不得倒贴,也愿意选虽然穷但干净许多的秀才。
总好过将自己第一次折在那些,恶臭无比的大汉身上。
碎心看似有的选,实则没得选。
好在秀才是个老实的,两人都是初尝情爱,自然被这销魂蚀骨的滋味迷住了。
秀才嘴甜,哄得碎心云里雾里,心里眼里都满满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小花的生意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那穷秀才还得要我家碎心倒贴!”小花气的把钱袋子砸在桌上,吓得秋镜衣一哆嗦。
碎心和秀才恩爱了几个月后,突然找到小花,支支吾吾,不好开口。
小花几经询问之后,才知道,是那秀才为了给自己谋个官职,需要银钱打点,竟把主意打到碎心头上来了!
一个风尘女子,身不由己,一些银钱乃是保命钱,秀才实在不该。
可是她的整颗心都挂在了秀才身上,秀才又允诺了碎心,说当了官回来必定给她赎身,否则便叫自己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听到这里,秋镜衣大致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心里叹口气,“想必那秀才允诺的事情,一件都没办到吧。”
小花怒了,“没错!杀千刀的骗走了碎心所有的钱,我也搭了点进去,然后就杳无音讯了。”
“嗯,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碎心姑娘又为什么会死呢?”秋镜衣疑惑道。
小花垂了眉眼,“我从前便说,她这个名字不大吉利,果然一颗心,碎的连渣都不剩。”
秀才消失的第三个月,碎心突然神秘兮兮地跟小花说了件事。
她说,我不是孤儿。
小花很震惊,但心里却是有些替她感到高兴的。
追问下碎心也没再透露更多,只是说,她爹是个官老爷。
小花只觉得她在做梦,但是秀才消失后,难得看见她重新对什么事情打起精神,也就不忍心泼什么冷水,只跟碎心说,叫她放心,如果真的找到她的亲爹,自己绝对放人,还会给她备份嫁妆。
“我当然知道她老实了这么多年,都坚信自己是孤儿,为什么突然想起要找起亲爹来了。”小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阴阳怪气道。
“自然是为了寻那个秀才,替自己找个清白人家身份,跟他恩爱两不疑去了!”
“后来呢?”秋镜衣替司空和百里文山问道,“她找到了吗?”
小花脸色突然有些难看,“我不知道,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他们说碎心死了。”
空气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沉默。
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风尘女子一颗真心,被辜负的戏码简直太多太多了。
秋镜衣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线索,连忙神色激动地问道,“小花姑娘!你可知那秀才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或者……要去哪里当官?!”
小花努力回忆的半晌,“是村里的人,样子嘛……挺普通的,就是气质好一点,好像姓什么,哦对,姓付!”
秋镜衣心下一坠,果然。
小花继续道,“去,去那个……什么阳?”
“信阳。”
“对!”小花一拍脑袋,“就是信阳!”
秋镜衣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冷,脑子里不停回放着老黄说的那句话。
“付津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司空出了巷子,百里文山注意到她的失魂落魄,心下不忍。
温声道,“容时不要多想,我们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搞清楚,别自己吓自己。”
秋镜衣愣愣地点头,司空眉头一皱,指尖金光一闪。
肃声道,“是闻人姐弟。”
手腕翻花,传音符接通。
那边传来瑚意懒洋洋的声音,“我们挖到了一个大消息,要不要听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