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镜衣被再次带回了火云台。
接连两日的非人训练,令她此刻头昏脑涨,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过不了也好,天命难违。秋镜衣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
三日不人不鬼的斋戒生活,起初自己开兴致昂扬,直至今日才真正读懂了瑚意和阿逡的那番言辞闪烁。
清粥小菜自不必提,为表神女诚心,每日只可在早课拜完后才可堪堪吃上一点东西,且数量极少,美其名曰,清体去浊。
饿的头晕眼花的秋镜衣想到,是了人界道家修仙,酷爱辟谷之术,谁知其实神仙,也是真真需要吃饭的!
哪里的神女每日只饮露水?
且日复一日的课业负担,各种摞起来快比她还高的古籍资料,从晨光破晓站到弯月高悬之时,是精神力和体力的双重折磨。
仅仅两日半,漫长的仿佛过了几百年一般。
好在秋镜衣天资不差,也能堪堪完成每日的任务。
秋镜衣看着面前摆在桌上,摊开直直能滚到火云台下方的试题册,脑袋又是一晕,这辈子第一次萌生出了,撂挑子的想法。
“神女,你可准备好了?”
秋镜衣面沉如水,朱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刚想开口言放弃一事,那大祭司却已经兀自走远了。
“祭山大典,神女试炼,现在开始!”
“叮!!!”
那冲破耳膜的锣鼓声,叫秋镜衣嘴角一咧,捂着耳朵,深深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答起了题。
洋洋洒洒写完整整三卷试题,又经过了教养嬷嬷的考核之后,竟是已经日薄西山了。
精疲力竭的秋镜衣,今日滴水未沾,颗米未尽,面色焦黄,神识涣散,只想着自己要撑到考核结束,便可回去,与司空和子行一处,把酒言欢。
思及此,才由提了口气上来的秋镜衣,殷切地望着大祭司,“祭司大人,如今三日斋戒已过,考核结果不论,可是能够放小女子回去了?”
附耳在大祭司旁边不知说些什么的教养嬷嬷,瞟了眼秋镜衣,行了一礼,就施施然离去了。
“不可,还请神女回到祭祀府苑内,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便是祭山大典了。”
一双水眸闻言睁的溜圆,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为何不可回去?”
“如若一来,神女三日斋戒将前功尽弃。”大祭司语气平平,不知为何,秋镜衣总是觉得他虽然面上对神女恭敬十分,但隐约好似并未曾把自己当做一码事。
是了,想来祭司尊崇的乃是神女这个名头,而非出身不明,半路杀出来的自己。
秋镜衣心头火气逐渐升腾起来,往日的一副好脾气也消磨殆尽,手里仙力微微凝聚。
“不可……”
“谁?谁在说话?!”
忽地一阵空灵女声,闯进秋镜衣的神识。
“神女怎么了?”一位侍女上前问候。
“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秋镜衣有些犹疑。
侍女果真面色怪异,“回神女,未曾听见。”
“无事了。”经过方才这么一闹,她也忘记了胸中怒火,转而将全部精力放在思索这道神秘的女声上面。
莫不是,真正的神女?
秋镜衣甩了甩头,世人皆知,上古洪荒一战过后,神女安若素早已陨灭于世间。哪里又来的什么神女。
见挣扎无果,秋镜衣敛了一双眸子,安安静静地跟着祭司又回到了府邸内。
星夜流转,毫无睡意的秋镜衣此刻仍然饿着肚子,懒懒地趴在窗棂旁,数着那一轮弯月附近的星座。
“他们果真苛待你?”
秋镜衣身子一僵,面上似有隐隐的期待与惊喜,但片刻后,只是垂头叹气,“想是又幻听了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言毕自嘲地笑了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身后的声音并未消失,反而更近一步,“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银白色的月光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秋镜衣觉得这是场梦,只要自己一时不回头,便永远不会梦醒。
身后废了好大力气才进来的司空,眉目间的担忧此刻隐隐变成了不悦。
“为何不看我?”
“我怕……回头,你就不在了。”
蚊喏一般的声音,令司空心口一窒,不自觉地将声音放的轻柔。
“不会,只要你回头,我便一直在这里。”
司空慢慢地走近窗边,正身到秋镜衣面前时,才发现眼前女子,清泪早已流了两行,紧咬的牙关,眼底微红。
“你……”司空不知从哪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受委屈了。”
秋镜衣感觉到一股清冷的檀香逐渐靠近自己,泪痕之上覆着一双煞是好看的手。
“别哭了。”
秋镜衣闻言震惊地看向司空的方向,脸上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秋镜衣连忙慌乱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擦掉泪痕,自己从未在司空面前失态过,更遑论刚才自己说的那些傻话。
看着她这幅模样,司空心里憋闷,她又穿上了厚厚的铠甲,一瞬间将自己伪装的密不透风。
“司空上仙,你是如何进来的?”
司空收回了带着湿意的手,捏了捏指尖,只觉得一股灼烧之感,自下而上弥散开来,清了嗓开口道,“破了结界。”
秋镜衣呆滞,“未惊动任何人?”
“未曾。”
“吱吱”一颗毛茸茸地小脑袋,从司空身后钻了出来,是重明鸟。
登时秋镜衣心下柔软一片,伸出手来,重明鸟便十分乖巧地飞到手心,卖起乖来。
“想来是你的功劳了。”重明昂着脑袋十分得意。
司空有些惊讶,“它倒是与你十分亲近。”
“怎地,重明不爱近人么?”
司空想起那日连玉城黑如木炭的脸,“想来只是不喜那人。”
秋镜衣不解。
“罢了,今日我于……咳百里文山在客栈等你至傍晚,也不见人影,怕你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夜半闯了进来。”
“我本以为,今天就能结束的……”秋镜衣面色苦闷。
“这三日……你过的,不太好。”司空语气肯定,他鲜少在秋镜衣脸上见到这般垂头丧气地模样。
“是呀,如今方才知道司空上仙与子行将我照顾的有多好。”女子强颜欢笑,本来听见前半句话的将要弯起的嘴角,却在“子行”二字一出后,僵在了司空的脸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把你照顾的很好?”司空星眸微眯。
秋镜衣闻言认真地思考起来,从二人在赤化城郊偶遇,直至今日,点了点头,“未有过纰漏。”
“哼,确实未有纰漏,他倒是表面意义上将你‘保护’的很好。”想起百里文山便是在秋镜衣身上设下结界之人,司空的牙根都有些发痒。
“这么多时日过去,你可知究竟是谁下咒于你,行之此地的?”
秋镜衣面上一红,“未曾。”
“那你可怀疑过他?”司空冷眼瞧着她。
“子行……”秋镜衣怔了一下,“我知他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只是,我总觉得,他并未有害我之意。”
司空猛地抓起秋镜衣的手腕,俯身逼近,眸色晦暗地直直盯进那双盛着水雾的眸子,“你又怎知?秋云水倒是一如既往地容易轻信旁人,呵,不过短短数日相处,你便对他如此掏心掏肺,真情相待了么。”
这一番话说的轻巧又刻薄,惹得秋镜衣面上红白相交,看见他的满腔欣喜,此刻也化作了冰天雪地。
垂眸避重就轻,“司空上仙,夜深了,明日寅时,瑟罗门前的祭山大典,莫要迟到了。”
“秋云水的逐客令下得愈发纯熟,原是,来的人不对了。”司空自嘲一笑,只觉得今晚担忧实在多余,松开了钳制秋镜衣的手,不再看她一眼,“重明,我们走。”
司空,为什么我们总要如此针锋相对呢。
秋镜衣望着已然不见踪影的深空,木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