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容时的这身体,为何如此奇怪?”百里文山不禁疑惑道。
“你那药中,除了血珊瑚,还加了许多味上好的稀有药材。按理讲,就算是个濒死之人,眼下也应该活蹦乱跳了才是,但……”
百里文山神色严肃道:“你的身体却如同一个无底容器,怎么填也填不满。”
秋镜衣被他点破,便也不再隐瞒,“子行所言正是。”
一双水眸微微挣扎着,那些自己努力着想要遗忘的记忆,终究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朱唇微启,秋镜衣娓娓道来:“早些年,我在天门山修炼时,尚未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但玉华师尊便隐隐对我提过一些,当时我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半月之后,师门便以根骨无法继续修炼为由,将我赶出了天门山。”
百里文山从未听闻秋镜衣的这段往事,此刻神情专注,眸中尽是关切之色。
秋镜衣整理了下情绪,自嘲一笑,继续开口道:“我不是没有去求过师尊,自打我有记忆之时,便已身在天门山,离开了这里,我……无处可去。”
“师兄见我实在可怜,便偷偷放我去见了玉华师尊。那天,我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求着他。哪怕不能再继续修炼,留我做一个砍柴烧火,洗衣做饭的扫洒女使也好,我只是……不想,也不能离开天门山。”
百里文山无法想象,当时的她,该有多么无助与绝望,被抛弃的滋味…,失去自尊的感觉……不禁捏紧了拳头。
女子的声音中尽是释然,“想必是我这身体真的已经药石无医了吧,如此也好,天门山可从不养废物。”
秋镜衣见百里文山只字不吭,面色冷冽,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下了然,他是在为自己抱不平,胸中一股暖意,“子行不必为我感到不值,如今你看,离了天门山,我不是照样过的很好么?可见自己觉得无法舍弃之物,若是有一天真的失去了,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低不可闻的呢喃,从百里文山口中溢出,“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吗?”
每个人心底都有执念,他的执念,只容时一人而已。
失去……不!绝不会,他绝不允许,再一次,失去她。
秋镜衣见百里文山眸中一片心碎之色,心道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天门山逐出师门的,是他百里文山呢,眼下反倒要自己来安慰他这厮。
“你看,现在我的身边,不是有子行兄作陪,也算活的肆意潇洒了。”
百里文山看着女子笑意盈盈的眼睛,感受到她细腻的思绪,顿时胸中酸涩一片,心下暗道。
容时,不论你从前经历了什么,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以后都再也不会发生了。
因为,现在有我在你身边。
秋镜衣没有说的是,自己被扔出天门山后,那故事,才真正刚刚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了无情地转动。
雪谷山内。
被段因镜传送过来的命幻和司命二人,正望着四下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发懵。
连玉城不太客气道,“命幻呀,咱说,如果不是成心想帮忙,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做戏给我看。”
南芸晚皱紧了眉头,在空中画了一道追踪符,并没有理会连玉城的冷嘲热讽,“不对,段因镜中,显示的司空就在此地,除非……”
司命只当是她故意将两人投送到法阵之外,没有成心想要救司空,是以两人才遍寻司空不见,不成想,这会儿还有其他的原因。
“会不会我们也被法阵困住了。”连玉城只能想到这个缘由。
南芸晚面色难看极了,收回追踪符,点了点头,“没错,司空确与我们一处。但是,我们同样也被困在了第七重虚空幻境镇。”
说着,两人身边的景色立时变化了起来,寒风裹挟着冰刃飞雪,旋起了无数风洞,南芸晚立即拂手布下一个防护罩,将两人层层围在一处。
不多时,风洞停下,茫茫雪色中,竟然变幻出了无数个司空清。
连玉城不懂幻境变化之术,不敢轻举妄动,进了阵法,自己便只能仰仗身边这位命幻上仙了。
“不愧是虚空幻境,呵。”南芸晚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须弥白玉扇,那扇骨通体雪白无暇,盈盈发光,与这雪谷山浑然一体,扇面透明的玄金色缎面,隐隐通透着。
连玉城第一次见到命幻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一时间眼中惊艳不断,连连惊叹着,“哇!命幻,你这本命法器,甚是嚣张炫酷啊。为了表示尊重,我是不是也得召唤一下本命法器呀。”
言毕搓了搓手,素手一转,玉清笔倏地出现在空中,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南芸晚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如果你的法器对破阵也有帮助,那我不介意你那玉清笔出来嘚瑟。”
连玉城眼中战意澎湃,语气中隐隐有着兴奋之感,“那是当然了!司命一届文官,遇见这打打杀杀的机会,可实在不多。”
说着玉清笔便瞬间暴涨,密密麻麻地,不知在空中写着什么,金色的梵文慢慢扩展成一面巨大的字墙。
南芸晚面露惊喜之色,“般若心经?!”
连玉城歪嘴一笑,仿佛此时自己并不是身处幻境中、生死不定之人,而是那九重天上最最风流得意之人,昂首道,“可千万别小看一个文官打架。”
南芸晚心下多了几分把握,也操纵着须弥白玉扇,开始专心破境。
雪花飞舞之处,高空之上,清晰可见此二人,仅仅不到一里之外,司空便在此处。
原是幻境中生出了屏障,让这三人对面不识。
虚空幻境阵,阵如其名,可怕之处在于,阵中本无杀意,且空无一去,只是一片虚空。但只要你有执念,或此刻心有所求,虚空之中便会为你,展开一场,盛大的无与伦比的幻境。
司空此时,正陷在一场梦中,久久无法醒来。
“衣衣……”司空随着远处那抹远蓝色伸手一抓,却只余一手空气。俊秀的眉眼间,萦绕着入骨的心痛与悲哀。
远处那人身影缥缈不可触碰,远蓝色身影消失的瞬间,金光大作,一位衣着华丽,身披云金色珠甲披风的女子倏地出现在视线尽头。
司空望见这背影,只觉得十分熟悉,想要再往深处探究时,却只觉得头疼欲裂,好似一把剑在其中四处翻腾一般。
“啊!!”
司空忍不住抱头跪在地上,清脆的一声,手中寂灭剑也掉在了冰面之上。
那云金色女子在云雾弥漫之处,慢慢转身,司空努力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却仍是不大清楚,只能瞧见女子小巧精致的下巴和那一点朱唇。
他好似见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下来,女子纤纤素手倏地抬起,一把弯月匕首刀尖寒光乍现,猛地刺进了自己心口上方。
“不要!!”司空撕心裂肺的喊叫,充斥在整个空间内。
女子置若罔闻,凝脂般的玉手,轻柔地将一颗跳动的心脏,生生从那破口之处剜了出来。
那点朱唇颜色依旧鲜艳,粲然一笑,他仿佛听见女子空灵缥缈的声音,悠悠地从极远之处传来,另一只没有沾染鲜血的素手,放在朱唇之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司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司空再也支撑不住这里的威压,一口鲜血自喉中喷涌而出,斑斑点点如雪地红梅,绽放在这个幻境之中。
他极力想要留住那抹金色,不可以……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只觉得那女子,剜出的,乃是自己的一颗心,现下只觉得胸腔中一片空洞,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记忆中的缺片,司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体力逐渐消散,司空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神识即将飘散之时,只见那金色光幕倏地被撕开一个口子。
一男一女神色惊慌,口中大喊着:“司空!”
连玉城此刻狼狈的模样好似取悦了司空,唇边勾出一丝浅笑,口中呢喃着,“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也还是来寻我了呀……”
还未飞到司空身边的两人,只见他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