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化城内。
入眼可见,仍是遍地赤土,但城主可能顾及到外来人的体质,并不比城内百姓特殊,怕是一点经受不住赤土的灼烧,因而街道中间从始至终,都贯穿着一条简陋的青石板路,浅浅隔绝开直接与赤土接触的灼热感。
“买鞋咯!上好的加厚鞋底!穿了不烫脚哦……”
大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其中以卖鞋的店家最盛。
“阿娘,最近街上怎么如此多的人呀?”一红发小童手捧蹴鞠,清脆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娘也不知,这群外地小儿身娇体弱的,连赤土都受不了,最近怎么总能见着?”言语中不遮掩对外城人的排斥与偏见。
秋镜衣顺着声音扫过去,便瞅见说话的女子身形魁梧,臂膀强壮有力,古铜色的肌肤闪着结实的光泽,发丝枯黄不加缀饰,身上草草穿着虎皮制成的兽衣,堪堪可以蔽体,却是光着脚不着一缕的立在赤色的地面上!
原来赤化城内百姓竟然是不畏惧赤土灼烧的,头顶玄色大帽的秋镜衣,观察后得出这个结论。
怪不得街上有这么多鞋商,想必是最近神器异动,吸引了不少外来人前来寻宝吗,这鞋子的销路不就来了么。
一旁的百里文山随着秋镜衣的视线,也注意到了那对母子,浅浅笑了下,百科全书似的解释着,“赤化城民风粗犷,百姓大多过着原始部落一样的生活,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在这里都是十分常见的。”
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的秋镜衣,闻言瞪大了一双美眸,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一张樱桃小口因为惊讶而微微张着。
闻言她四下里朝着两人正站立的街道旁放眼望去,果然如百里文山所言,此地民风粗犷,男人大多裸露着上半身,黝黑的皮肤散发着雄性原始的气息。
秋镜衣赶紧把头缩了一下,用手拢了一下玄色衣帽,遮住了视线。
非礼勿视。
百里文山好笑地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并不揶揄她。
谈话间,两人就走到了一家茶馆门口,“秋姑娘,我们不妨先进来此间茶舍,歇歇脚,润润喉,再继续聊可好?”
秋镜衣一抬头便望进了他那溺满了温柔的浅笑之中,这才注意到百里文山的唇角,笑起来,会有一个好看的梨涡,平白让这书生看起来更加俊俏。
看着这个梨涡,秋镜衣的耳朵慢慢温热了起来,不禁想到刚才从城郊过来的一段路程……莹白的耳廓,霎时间变得通红。
悬铃木林外,秋镜衣本以为百里文山有什么好主意,却不想他羞羞答答地憋了半天,最终从嘴里只蹦出了三个字。
“我背你。”
秋镜衣一张老脸登时犹如被煮熟的虾子一般通红,在心中暗道了声,出息!
倚红楼时天天面对迎来送往的宾客和姊姊妹妹们的床笫之事,都云淡风轻的,何至于现在纯情至此,做这副小女儿模样给谁看!
百里文山见秋镜衣好似误会了自己,怕她认定自己是登徒子,连忙慌乱地解释着。
“其一,在下早先便已计划动身前往赤化城,是以专门托人定做了一双隔热靴,因此赤土并不能灼烧到我;其二,秋姑娘眼下体力不支,又仍有伤在身,此处城郊外,距离城内还有好段距离,就算在下将靴子给姑娘穿,也断然是撑不过这段路的。”
言毕,屏息紧张地瞪着秋镜衣的反应,不敢看她。
秋镜衣胸中憋闷,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有据。
诚然背着自己走过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旋即便在心里做起了自我疏导。
背一下怎么了?
脸面重要么?诚然,但比不上小命重要。
于是秋镜衣便点了头,同意了少年有些唐突的提议。
百里文山这边也不比秋镜衣好到哪里去,女子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刚与自己背部相贴,心中倏地就如雷鸣般,狂跳不止。少年未经风月之事,只觉得浑身燥热,心下只道这赤化城郊的炎热,烈日当空,还以为隔热靴不起作用了,却丝毫不知源头乃是自己背上这具少女软玉般的身体。
一路上两人都在各自害羞着,竟都未发一言,各自静默着,走完了这条路。
回神到茶舍门外,百里文山似是读懂了秋镜衣的表情,微微哧然,轻咳了一声,伸了手扶着秋镜衣,柔声道,“那我们进去吧。”
不远处的一家打铁铺中,铁炉正烧的火红,好似岩浆炸裂,火舌霹雳吧啦的在炉内疯狂地舞蹈着。
草棚遮蔽下的门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斜睨着秋镜衣二人走进茶舍。
女子晦暗不明的脸上,勾起一丝满是黑暗气息的危险浅笑。
后颈处那一朵妖冶的蔷薇刺青,在黑暗里闪着阴森的靛青色流光。
“有意思……咯咯……”
女子阴森的笑声回荡在这一方草棚之中,久久不散。
“小二!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茶都来上一壶!”说话的男人似是一个武夫,浓密的毛发肆意生长着,狂野的络腮胡表明了来人的脾气暴躁。
说话的领头人,周围坐着一群同他打扮相仿的男人,一行六七人,全部在腰间别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
临窗而坐的秋镜衣并未摘下玄帽,近来赤化城内人员杂乱,多是为神器而来。
眼下城内鱼龙混杂,且大多来路不明,自己绝不能在此时暴露身份。
尤其是身上还种有咒术的情况下……昨夜此人能控制着自己来到赤化城,不知哪天心情不好时,会不会操纵自己再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秋镜衣不是没想过回到雍城,回到草木阁,只是现在她更好奇的是,那人费尽心力在自己身上种下咒术,驱使着自己来到赤化,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刚巧就遇到了神器的封印松动?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说……早有预谋。
秋镜衣轻抿了一口白玉杯中的茶水,液体入口顺滑,茶香高雅非凡,水质清冽甘甜,由口入喉时,一股奇异的暖意,瞬间充盈了她的五脏六腑。
秋镜衣眼中有些惊喜,想不到此野蛮之地,竟有这等好茶。
百里文山轻轻敛下眼中笑意,“秋姑娘喜欢,就多喝一些。”
秋镜衣见他好像很了解赤化的样子,不禁心下有了较量,想来试他一试,“子行可知着是什么品种的茶叶?我一向没什么品鉴高雅之物的能力,斗胆向你一问?”
看着少女眸中的狡黠光芒,百里文山心中安慰,这才应该是你原本的样子,我永远不希望你因为世间无关的纷扰而愁眉不展。
百里文山毫不推脱,自信的样子,让其容貌更显耀眼,不似酸腐的文弱书生,到更像是风流倜傥的肆意少年郎。
秋镜衣不仅挑眉,见过了司空清、云流风,再有百里文山。
现在的男子,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是不让她们有活路了吗?心下腹诽着。
“这有何难?”百里文山慢条斯理地执起桌上的文旦壶,微微倾斜着,将草木黄色的茶水续进秋镜衣的杯中,缓缓道来。
“此茶乃是赤化城中特产,叫做逐鹿。赤色土壤不宜普通品种的茶树生长,每每茶树根才刚及地,便会瞬间枯萎。”
秋镜衣安静地听着男子娓娓道来,神色专注沉迷。
百里文山又将自己面前的白玉杯倒满了茶水,洁白修长的手轻轻捏着盈满茶水的白玉杯,又道:“只是着逐鹿这品种的茶树,却奇怪得很,非赤土地不生根,非火焰山不生长,不怕火,偏怕水。”
怪不得这茶水一入口,便腹中暖意横流,原是亲火的一种茶树。思及此秋镜衣又喝了一口茶水,注意力却集中在男子握着白玉杯的手上。
白皙修长,指尖一下下地敲击在杯上,仿佛在弹奏着上好的乐器。秋镜衣撇了撇嘴,若他是乐师,那必定……会迷倒一众九重天的女仙门。
可惜了这双手,却是一双书生的手。
百里文山见秋镜衣出神,停下了话,歪着头,轻声唤道,“秋姑娘?”
虽说她确实思绪劈了个叉,但仍留着八分耳识,专注于他的话,此时听了这一声秋姑娘,娥眉微蹙,“子行兄莫要再叫我秋姑娘了,听着姑娘长姑娘短的,我头都要大了。”
触及秋镜衣脸上的嗔怪之色,百里文山不禁愣神,垂着眼,微微勾唇,“不知姑……你可听过《九歌》中的一句词?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酸腐书生又开始掉书袋了。秋镜衣忍住没有翻白眼。
“如此,在下唤你容时可好?”抬眼间,看向秋镜衣的眼神,一片温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