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烛火摇动,红色的床帐妖冶地在夜风中舞动,一名戴着盖头的女子正坐在床边,手上不安地绞动着衣袖。
美人红袖,今宵玉暖,英雄冢。
“怎么?事到如今,还想着你们能回到从前?”一阵乌黑的烟雾从喜台前漫出,待烟雾散尽,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子缓缓现身,“不论为何,走错一步,便是错。错了一步,亦是步步错!”
身披喜服的女子身体一僵,脸上血色尽褪,无奈牵出一笑,“是,我错了。可你就如此确定你所做的一切全都对?醉红,如果我一个人的悲哀,能唤回你一丝悔改,倒是一桩美事。”
醉红素手一挥,“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床上之人的脸上,一缕红丝瞬间沿着女子嘴角下流,头上的盖头也被扇飞。露出一张眉清目秀,既不张扬,也不呆妖媚的脸,恰到好处的温婉,大家闺秀之气,女子对这一耳光并不意外。
被叫醉红的女子面目冷峻中嵌着一丝娟秀,只是浑身上下透骨散出一股浓重的黑暗气息,后颈的那一朵蔷薇刺青更是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决绝冷艳。
仔细一看,这女子赫然是追着流风到倚红楼嚷着要卖身的那位。
“这一切,都是他赐予你的!林晚秋,这间新房,一物一件完完全全仿着你的那间来的,你心心念念之人,还不是在新婚之夜……”
“不!他没有,是我负了他……”晚秋说道这不忍掩面呜咽起来,醉红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马上被愤怒所取代,“所以你就在恢复记忆之后日日夜夜在这里守着,这一身嫁衣,他是永远都不会看见了!你不觉得,这一身红,现在倒是讽刺的很吗?!”
“你……你既然利用了我,也抽去了我的记忆,为什么又要还给我,让我承受这蚀骨钻心之痛!为什么?”晚秋情绪已经接近崩溃,从床上掉了下来,怨恨地瞪着醉红。
醉红蹲了下来,平视地看着好笑的晚秋,道:“可是,现在你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不仅仅是丧情屠门这么简单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妖界的幽,连我都要忌惮他三分,而你呢?只不过是我的一枚弃子!你想拿什么,又能拿什么去缝补他那一颗千疮百孔、恨意入骨的心呢?”
林晚秋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手也无力地从醉红的裙角滑落,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怎么会妄想他能原谅我。妖界……我终究还是害了他么?”
醉红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拂了拂被她抓皱的地方,收起没用的怜悯,准备走出房间。
“只不过因为自己的过去,自己的伤痛,便一定要施加于别人身上吗?醉红,你还是放不下。”林晚秋目光清澈地看着醉红,“放过自己,也放了别人吧。”
醉红步伐一滞,眼中隐忍之色浓烈,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明日,跟我去见妖界的幽——竺千血。”
房门已关,昏暗的房间依旧,红烛下的蜡泪,生生映出了林晚秋脸上的绝望。
“姑娘,最近赶路的人较多,所以这花街上置办行头的人也多起来。姑娘自己一个人上街还是小心为妙。”百里文山轻轻扶秋镜衣站了起来。
秋镜衣冷漠依旧,眸子里却已不见了疏离,轻道:“谢过公子。只是公子可知为何近来赶路人如此之多?”
百里文山皱起了眉头,“听说是神器出世,所以无论老少,只要能走的都想去一睹神器风采,真正能将神器夺到手又有寥寥几人呢?呵。”
秋镜衣闻言心中默默思量起来,看来调查“梦”的计划要先放一放了,神器,自己倒是无心争夺,只是从玉华师尊退出师门时,师尊为了帮她渡过一千七百五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后的天劫,曾赠予她六个字“神器现,天命改”。如今看来是不争也不行了。
“公子,那我们就此别过吧。”秋镜衣转身要走,百里文山急忙拽住秋镜衣的袖子,“姑娘,可否告知在下闺名?”
秋镜衣看着百里文山毫无恶意的脸,依然丝毫不为所动,“有缘自会再见,到那时我必定会告知公子想知道的。再会。”
秋镜衣从百里文山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转身就走。百里文山看着秋镜衣慢慢走远的背影,暗自一抹苦笑,“性子还是如此可怎么办,你的名字我自是牢牢刻在心上,只是这一世的,我还不知道罢了。”
秋镜衣回到冷莲清月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她刚一踏进草木阁就见流风一脸怨妇的模样,抽抽噎噎道:“小衣衣,你竟如此狠心,让你如花似玉的相公独守空闺,若是你虐待我一人也罢了,只是,现下你的伤势未愈,不好好呆在家里静养,连午膳也不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呸呸呸,你伤要是不好,本上仙便一日不回仙界!”
秋镜衣瞥了他一眼便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这人,明明好心,偏又害羞,非要带着自己,占了点便宜才罢。不过,秋镜衣对流风的关心还是感动的,淡淡道:“谁是我相公?本云水怎不知自己已经嫁人了?”
流风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十分无语:“唉,罢了罢了,是本上仙口误,不过你不好好养伤,私自外出,未吃午膳,我没说错吧。”
秋镜衣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没错。”流风见她未有诓骗自己之意,满意地笑了笑。
司空带着怜儿踏进屋子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流风贱兮兮地说:“嘿嘿,小衣衣,你是承认了我如花似玉呢?还是相公这个称呼呢?”霎时,司空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流风也在这时看见了司空,一脸兴味也慢慢消退了,秋镜衣因为背对着他们没有看见司空,答道:“如花似玉我便当作应了你,相公这种东西,我是不会有的。”
司空没有想要让秋镜衣知道自己在此,便没有惊动她,怜儿见此倒是欢喜,原本见司空上仙这般紧张秋镜衣,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现下听见流风上仙的话,自然联想到茯苓那日的一句“婶子”,便贸然开口道:“秋云水,风哥哥看似不羁,其实不然,他对人是很好的,茯苓那一句‘婶子’秋云水还是受了为好。”
秋镜衣惊异于汝鄢怜为何在此,一回头却看见了司空放下药欲走的模样,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正面回答汝鄢怜的话,而是直接问司空:“上仙救人,都是这般默默无闻吗?”
司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闻言拿起那碗药,走向秋镜衣,“我是看秋云水和流风上仙打得火热,以为还是不打扰的好。既然秋云水不满,那我便亲自医治你这特殊的病人可好?”
秋镜衣倒是被将了一军,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司空好笑地看着她道:“秋云水何时又染上了痴愣症,再过会,这药可就凉了。”
秋镜衣疑惑这货什么时候也会奚落人了,说好的高冷呢?脸也不自觉地红了。司空也不再逗她,温柔道:“去床上躺下吧,待我再为你看看伤势如何。”
流风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地走了出去,哪怕此刻的他,疯了一般想留在她的身边,可是,他不能。
怜儿不甘心,便问道:“司空上仙,我去帮你打一盆热水。”
司空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必了,你且去替我照顾好流风。”流风的落寞,流风的期待,司空不是没有察觉的,但他私心里却不想成全流风,原因,则是他明明知道,却又不敢承认的,无法实现的,可毕竟他能守护不是吗?
汝鄢怜敛下眸中的失落静静地退了出去。秋镜衣现在满脑子都是今天司空的反常,自然也不知道流风和汝鄢怜是何时出去的,乖乖地躺了下去。
“你身上的印记……”司空突然神色难辨,俊秀的两蹙眉皱在一起,谪仙般的面孔下,浅浅浮现出两团红晕,眼神飘忽着,左右不落定。
秋镜衣脑筋一时未转好,思绪仍停留在进门前两人探讨的伤势上,现下见他这般,料想应是自己的身体着实难以医治,是以司空才如此左右为难。她的一双似水眸滴溜溜地跟着司空的眼神转来转去,猛地一回过神,灵台清明,方才落耳的最后两个字……印记。
没有人会自己更加熟悉自己的身体,秋镜衣如是。身量尺寸不用多说,自己视线可及之处的痣亦或是印记,她都记得明明白白。此前司空和流风上仙为自己用药盘诊治时,便已告知他二人自己心脏上二寸之处,有暗红色印记。
这着实是一个暧昧万分的位置。
秋镜衣眼底立时一片澄明,倏地晓得了司空脸上那团红晕打何处而来,美人动怒,尤是病中素净的脸庞,也不免如四月芳菲,染上些红雾。司空只觉得那暗红色的印记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暗焰,此刻竟还在雪白的背景上跳动起来。疑惑时不小心直接于秋镜衣羞红的眼风对上,只瞟见美人薄怒,是以带着气愤的胸腔上下起伏着。秋镜衣了然印记的位置,他能看见这印记,必是因为此刻自己胸前春色大好。
司空难得慌乱,匆忙起身,粗鲁的动作适时带翻了脚下的云凳,顿时发出“咣当”的声音。秋镜衣素手飞快拽起一层淡色薄衾,堪堪遮住胸前,确认已遮了个严实,才又拢了拢自己的纱衣。原是夏日炎热衣薄,自己躺上床时没有注意,蝉翼般从纱衣竟从肩头滑落。
听到异响的流风,人如其名风一般的就飞到了草木阁的门外,今日却好生有教养,隔门三寸之外便堪堪停下了脚步,脸色焦急,发丝也飞的有些凌乱,顾不上仪态的流风语气担忧万分道,“小衣衣!出什么事情啦,我隔了两个院子听到这边有动静,马上就飞过来了,你还好吗?是身体体力不支,还是司空那厮根本没能力为你疗伤?”后半句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撩拨离间的味道。
房内司空覆手背对着暧昧的床帐,秋镜衣怒气未消,眯着眼睛,指桑骂槐道,“我好得很,房内的登徒子也好的很。”司空的肩膀愣了一下,手指尖泛出不寻常的红色,秋镜衣见状冷哼一声。
门外的流风哪知她口中的登徒子是何人,只以为房间内竟闯入了第三人,顿时急的右手化气为剑,剑身气雾缭绕,寒气逼人,未发一言的流风一脚便踹开了房门,“登徒子给爷出来受死!”
被突然召唤出来的碎风剑,通身焕发着蓝色的气焰,眼下同他的主人一般茫然着。
自流风学会化形武器后,就觉得这武器的名字不甚吉利,自己名唤流风,这剑却偏要碎风,着实晦气。可神器有灵,剑名非自己能随意更改,后来流风每每思及此,总会觉得是化形那日,自己的黄历被那司命小人借走,才还得自己的灵器竟从诞生起带着这样一个克主人的名字。
于是流风也便不很经常召唤碎风剑,好在自己负责的是布星改时的差事,倒也用不着成日舞刀弄剑的。
现下流风手握碎风剑四下环顾,只瞧见房内的司空与秋镜衣二人,仍不死心地在小小的屋内到处搜寻翻找。
秋镜衣黑着脸看流风上蹿下跳着,一会打开窗户朝外怒目圆睁地探去,一会又飞到屋顶仔细翻看着瓦片是否有被歹人移动过。最后方才欺身来到自己床边,一双含情桃花目十分巧妙地朝秋镜衣抛了一个“尽管放心”的秋波,便钻进床下尽心尽力地查探起此处有无地道了。
寻了半晌也不见一根发丝的流风很是失落,碎风剑呜咽着被他收了回去,蓝色的气雾久久不散,诉说着神器的不满与委屈。
“可是寻够了?”经方才流风一闹,司空现下也恢复了清冷谪仙的模样,言语间透出的情绪,颇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流风闻言心道是司空的耐性已然到头,自己不好在到处翻找,于是泰然自若地从床底又钻了出来,“够了够了,哈哈哈。”还十分端庄地理了理衣袖,见几块油渍执着地固在衣袖处,一张俊脸皱巴着左手一弹,一团银白色的光晕跃然而上,霎时间衣衫便焕然如新。
这厮整理完毕才看清屋内两人奇异的气氛,司空一席清冷月光白锦缎长衫,将背影勾勒的清俊挺直,犹如月下夜昙。
心尖上的小衣衣则是薄衾欺身,面色坨红,眉心间似萦绕着淡淡怒气,半倚在床帐旁,犹抱琵琶半遮面,漏出一节羊脂玉般的素手,拢着自己胸前的一片纱衣。
流风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刚酝酿好情绪准备痛骂司空趁人之危,就又被抢了话头,“我需得离开几日,秋云水…”司空侧目而视床上之人,敛下眼中浓厚的墨色,对着憋气的流风道,“还请流风上仙,悉心照料。”
言罢,再不去看两人神色,迈着步子踏出了草木阁,慌乱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花街尽头,“梦”的大门紧闭,屋内却烛火通明,四下竟找不到一扇窗子,藤萝木雕刻而成的两座烛台,光影跳动中,显出繁复古朴的花纹,臂腕一般粗细的红烛摇曳下,一席白色绒毯,奢靡地铺在地上。
只见上面布着一个六芒星法阵,黝黑的曜石的镇在六角,一簇纤弱的发丝被打成一个双环结,放置在法阵中央的红布上。
烛心烧到灯油,“啪”的一声飞溅出一朵火花,窝在巨大华丽座椅上面的小白狐,不满地叫了一嗓,粉色的小舌头舔舐了下鼻尖,便又懒洋洋地睡去了。
“不好意思呀,吵到你了,嫱。”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清澈入耳,浓密的墨黑色睫毛遮住眼中所思,极地的一头暗紫色头发煞是好看。
玉手轻轻在白狐的头上抚弄两下,舒服的白狐抻了抻脖子,四肢渐渐舒展开,撒着娇要男人挠挠她的肚皮。
烛火昏暗下,男人看着白狐这幅模样轻笑出声,“待我补完这个法阵,再与你一处玩耍可好?”白狐闻声不再缠着男人,又自顾昏昏沉沉睡去了。
男人随手变化出一柄匕首,刀身弧度流畅美丽,宛如新月,刀柄上嵌着一颗澄透清亮的紫色曜石,妖冶至极。
“呲”
刀尖只在男人食指手尖轻轻一碰,一颗漂亮的朱樱色血珠子,便争先恐后地从指间涌出。
男人不觉得痛,艳丽的面孔浅笑着将那枚血珠子,滴入发丝系成的双环结中,霎时间,血色便侵入其中,消失不见。
“醒来吧,随你心中所想,”低语如咒语,迷惑人的心智,“吾的寄托,汝,百无禁忌,无人可阻。”
言毕,四周烛火俱灭,六芒法阵中红光乍现,掀起一阵妖风,男人血红色的瞳孔中,闪耀惊人着兴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