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战栗,手中握着L型角铁,目光流转,阴森的小巷,口中发出的声音青涩又畏怯,“别过来......”挥动着铁棍,似乎是在防备。视线所及,用力到苍白的指关节,及地面凹处的水坑,借着微弱的光,映射出易厌辞的面容。
病床上,易厌辞紧蹙着眉,咬紧的牙关,手胡乱的抓住了什么,“别过来!”在喊声中醒来,入目满眼浅蓝绒衣,几度深呼吸,薄荷清香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而后,一只手抚来,自颅顶舒展至后颈,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辞哥我在,别怕,睡吧。”
易厌辞松开手,掌心贴着秦征的胸膛向上,揽着他的侧颈,温暖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全身,才睁开的眼,无法自控的合拢。
秦征仰头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巩膜充满血丝,倾泻而出的肃气,洒满整间病房。
从昨晚到现在,易厌辞睡了十七小时,在梦中一共说了三次“滚开”、四次“别碰我”、五次“别过来”,抽搐惊颤无数。秦征默默的搂着他,那一声声的呵斥,宛若一把把利刃,扎在他的心口。
身上的痛感引得易厌辞哼了一声,继而翻身背对着秦征,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秦征下床转到另一侧,又轻手轻脚的上来,身体靠近,手臂贴着易厌辞脖颈与床的空隙穿过,稍稍用力一带,重新将人揽在怀中。
这一觉,或许出于身体的损伤,或许因为药物的原因,易厌辞足足睡了二十一小时。
悠悠转醒,视线逐渐对焦,易厌辞恍惚的忘记发生了什么,动了一下肩膀,只觉得身上痛极了,手臂无法抬起。
抱着他的人是谁?啊,秦征。他这是怎么了?秦征什么时候来的?好像是仓房......张一凡!想起来了,张一凡绑了他们,黎旭,黎旭。
“黎旭!”易厌辞猛然起身,却不想背上的手圈着他,害他起了一点又躺下,抬头撞在秦征的眸中,“秦征?你,怎么了?”他的眼睛,红到快到顺着眼角流出血。
秦征声音沙哑:“辞哥,你终于醒了。”
对啊,是秦征救的他,好像还听到了枪声,糟了,秦征不会发病了吧?易厌辞赶忙安抚道:“醒了醒了,宝贝,我没事。”
易厌辞急于证实,抬手间扯掉了手指上的保养夹,身后的监护仪器“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他下意识一颤,顺势抓着秦征胸口的衣服,缩进了他怀里。
这......像是小姑娘的模样,羞的易厌辞撑着床要起身,却不想被秦征揽着腰压下,颅顶传来他的声音,“辞哥,别怕,那些伤过你的,害过你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要让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有点吓人,这大概是易厌辞活了二十七年,听到最狂妄的话,却,又也是他听过最迷人的情话。易厌辞俯在他的颈窝,阖眸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傻瓜,都说了我没事,谁怕了,挨几下打而已。”没缺胳膊少腿,秦征来的及时,也没被强上,一切还好,不幸中的万幸。
秦征吻在他的额头,“我怕,”一下又一下,“我应该去接你,应该一直和你在一起,对不起。”他后悔到要将自己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在得知易厌辞要来,秦征便开始着手规划行程,但即使压缩了谈判及会议,仍有七小时的重叠。昨晚,秦征方才降落易厌辞所在城市,便接到属下电话,易厌辞被带走,而带走他的人是他舅舅,是对秦征最言听计从的舅舅。
真是天大的笑话,黎旭提前通知秦征,他们要来录制节目,他信誓旦旦将录制地点定在了爱丁堡,结果,他的舅舅!居然临阵反戈!情急之下,秦征只得转战去拿他的家人,双方对峙下,秦征胜了,却又输了一盘更大的棋。可笑至极!
易厌辞轻声道:“秦征,你没错,你舅舅没敢对我怎样,而且,张一凡是偷渡过来的,谁也不会想到他在那等我。”是没想到,二人串通拿他做筹码,威胁秦征!
无论是程志铭还是张一凡,都是他的错,没有当机立决铲除,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易厌辞说他没错,反过来安慰他。秦征木讷了几秒,终是没再争论,“辞哥,你瘦了好多,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还有胃溃疡,怎么不好好吃饭?”
易厌辞说不出没有他在,茶不思饭不想那些娇气的话,支支吾吾道:“上镜,为了上镜好看。”
殊不知,他半边脸青紫的不像样子。
秦征隔着衣服吻在易厌辞的肩峰,“很好看,别折腾自己了,”拉着被角盖到他肩膀。
“黎哥呢?我想去看看他。”哪怕场面混乱,易厌辞依旧记得黎旭当时喊出的那些话,及最后向张一凡的求饶,他的黎哥啊,即便是天塌了都无所谓的黎哥啊,求着张一凡别碰他。
“黎旭没事,现在凌晨三点,”秦征将他环在怀里,“辞哥,你再睡会,天亮了我带你去见他。”
大抵是知道黎旭没事,或是秦征的拥抱太过温软,亦或是身体上的疼痛,易厌辞屏气凝神,不知怎的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眉眼舒展。秦征不错眼珠的盯着他,心中无限庆幸,还好,赶到的及时,还好,张一凡看似壮实,实则软脚虾一枚,易厌辞虽是重重挨了不少踹,索性没有伤及肋骨,全身基本以软组织损伤为主,卧床静养即可。
不过,脸上挨的那一巴掌,着实太过狠毒,不止青紫,甚至眼球都有些充血。
以至于次日,易厌辞在照了镜子后,先是吓到自己,又见秦征面色不好,只得打趣:“有点像戴了面具哈,好了,又没毁容,哥还是最帅的,缓几天就好了。”不放心的戳了戳脸,疼的他“啧”的一声裂了下嘴角,结果扯动受伤的位置,更疼了。
秦征抓着他的手腕,“别动了,越碰越疼。”
说是没毁容,易厌辞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万一伤了神经什么什么的,以后面瘫了怎么办?“走吧,去看看黎旭。”
“好,”秦征按响了呼叫铃,“躺好了。”
易厌辞还纳闷去看黎旭怎么还躺好了,片刻,进来几名护工,在病床的四角捣鼓了一番,推着整张病床和床上的他就......出发了。
乘了电梯,又经几道长廊,秦征跟在床后,易厌辞抬头正好看到他下颌,折叠角度绝了!欣赏之余,便听到一阵哀嚎声:
“我操!疼死我了!赶紧给我打一针止痛的吧,不行了,我要疼死了。”
待一行人到门前,那声音又放大几分。
直至房门被打开,喊声戛然而止,易厌辞靠在背板往病房内探头,仅一眼,犹如雷劈在头上,黎旭左手吊起,肩膀处渗着血,胸口病号服下,缠满了绷带。
黎旭强咬着牙扯动嘴角,“辞辞,你脸没事吧?”
在看到黎旭的模样,易厌辞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踉跄着下了床,扑在黎旭身边,紧紧抓着他看似伤势最轻的右手,哽咽道:“哥,你......”说些什么,对不起?连累了?疼吗?都是废话。
“诶,没事昂,一点事没有,辞辞,哭了?”黎旭擎架着手臂,想要抬起易厌辞的脸,“哥可从来没见过你哭,快抬头给哥看看冠绝天下的脸真哭是什么样的?”手背些微的润感,黎旭也皮不起来了,“我操,真哭了啊,那个那个秦征啊,赶紧给他弄起来,哭哭啼啼干嘛啊,我又没死。”
黎旭从未见过易厌辞这般,或说未曾想过易厌辞会这样,那个向来冷漠凉薄的易厌辞,也有为他伏首痛哭的一天,俯视着他耸动的肩膀,黎旭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亦或觉得这一切值,别说胳膊断了,就是真被上也认了。“行了辞辞,给哥瞅瞅你的脸,别落下毛病。”
易厌辞不听,任由黎旭怎样摆弄就是不抬头,偷偷用被子擦拭泪水。
“诶哟行了啊,哭个没完没了,你再这么哭下去,”黎旭瞄了一眼秦征,“你后面那个就要给我卸了。”
不是开玩笑,秦征握紧的拳头,已然咯吱作响。
易厌辞吸了吸鼻子,含糊道:“他不敢。”
一时间,黎旭笑的好似中了百亿大奖,秦征脸色黑的如吞了十斤砒霜。
黎旭卡在他的下颌仰头,眼角湿润着,微红的鼻尖,脸颊上挂着一行泪痕,他愣神须臾道:“我操,这张脸哭起来也比别人好看,得了,好看咱也不哭了昂,辞辞听话。”
“你还有没有个正经啊,”易厌辞别过头,又摸了摸眼角,“胳膊胸口,什么情况?”
黎旭抽了几张纸递给他,“肌腱撕裂,开了个小刀缝上了,肋骨有几处骨裂,养着就行了,”挺了挺胸膛,“还好那几个老外踢的是我,要是踢你身上,就你现在这身板,非给你踢骨折了。”
“易哥!!!”
肖琦总是人未到声先达,一进门,隔着易厌辞推来的病床就喊上了,手里的水壶强塞给秦征,几个健步就要冲着易厌辞扑上去,被秦征一把抓住后颈的衣领。
“他身上有伤,别碰着。”
这么被秦征拦了一手,肖琦的步伐慢了下来,随后蹲在易厌辞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嚎道:“易哥,都怪我!我没接到电话!你骂我吧!”
病房内,论哭声,肖琦之最,论骂声,黎旭之最,论愤怒,秦征之最。
那画面,肖琦抱着易厌辞的手臂,易厌辞抓着黎旭的手,而秦征,仿佛局外人般站在远处,良久,他默默出了病房,拨通电话:
“人在哪。”
“负三,哥你要来玩玩嘛?”
“舅舅到了吗。”
“姐去接了,估摸着也该回来啦。”
阴暗的房间,一盏吊灯晃动着,床垫铺在水泥地面上,洁白的床单斑斑鲜红,四人如困兽般互相折磨,不对,是三人折磨,一人承受。
空气潮湿带着令人作呕的血气,呢喃嘶吼声敲打着神经,终是有一人扛不住了,“呕......”
秦征漠然坐着,搭在旁的手腕一挥,那人拽开房门跑了出去。吊灯停摆,立于灯下的男人向前一步,额头撞在灯罩上,使得它再度摆动起来。
男人开口带着爽朗的笑意:“哥,怎么样,好玩吧?”
“别玩死了。”
秦战迈着缓慢的步伐,皮靴踏着满地的污秽,抬脚蹬在一人裸露的臀上,“卖力点,没给你吃饭是吗,要不你和他换一下位置?”转头看向秦征,“哥你放心,死不了,”而后一鞭抽了出去。
秦征手指在鼻尖划过,难闻的气味,失智的四人,和一个疯子。
须臾,房门再次打开,一人腿上颤巍巍的进来,看到秦征的第一眼便跪下。
秦征垂眸瞥了一眼,道:“舅舅,我们终于见面了。”
那人哪还有绅士该有的模样,匍匐着向前到秦征脚边,缩起袖子就要擦他面前的皮面拖鞋,秦征厌恶的抬脚踩在男人后脑,踏着他的头,手肘撑在腿上,“不是想和我谈吗,我给你机会。”
男人额头抵在地面,呼吸卷着尘土,“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真的!请您相信我!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你没想到?是谁给你提供他的行程消息,舅舅,趁你还能听到我说话时,别耍小聪明。”
“我错了!我错了!请您宽恕!请您宽恕!”
秦征俯视着,怒火穿透胸口,脚掌后压使他直视不远处的几人,“舅舅,我给过你机会,你若是老老实实不搞事,他也不会受伤,你说,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
男人半边脸贴在地面,“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秦征抬起脚坐直,随手扔在地上一部手机,“走近些,看仔细了,每天两小时,录好视频,懂吗。”
潮湿的床垫上,颠鸾倒凤的四人,溅出的不知是体.液还是血液。男人哆嗦着举着手机,“懂,懂了。”画面中,张一凡四肢沁血,那名抽了易厌辞一耳光的人,少了一只胳膊。
“把人带走,舅舅,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好好把握。”秦征抖了抖裤脚起身,“秦战,走。”
秦战耸耸肩,有些没玩够,扫兴的将手中鞭子一扔,经过男人身边,弯腰双手架在膝盖,“每天发视频给我,这几张脸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敢换人,我送你去见,撒旦。”继而起身,又道,“不过,您要是上阵,我可是喜欢的不得了,毕竟老玩意,我还真没见过,嘿嘿。”
跟着秦征出了房间,他快走了几步追上,一跃而起跳到秦征背上,“哥,干嘛把人交给他啊,再给我玩几天呗。”
秦征回手抓着他的衣服将人拽了下来,“给你?玩死了你上?让我看你大展身手?”秦战疯起来没准真的敢。“给他,人活着,我消气,人死了,他,也该付出代价。”
“哥,我能去见嫂子了吗?”
“叫哥。”
“哥,我能去见新哥了吗?”
“不行。”
“为什么啊!说好的,我完成任务就让我见新哥!求你了哥,让我见见吧,姐都见过了,全家只有我没见过新哥。”秦战扒着他就要往上窜,“你不让我见新哥,我就不下来了!哥,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你可别想跟拎小崽一样甩开我了。”
“全家就三个人,你没见过就没见过,闹什么,下去。”
“连佩叔都见过新哥!我没见过就是不行!哥!亲爱的哥哥!求你了!让我见见新哥吧!”秦战双腿盘着秦征的腰,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嘴脸。
“秦战,你上次捣乱的事,还没找你算账,是不是皮痒了。”
秦战有点蔫了,“哥,我皮不痒,你别想吓唬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又收紧手臂,撒娇道:“来,你打吧,反正我现在抗揍,你打一顿出出气,这事翻篇成吗?翻了这事,你就得让我见新哥。”
秦征喟叹道:“再等等,他最近状态不好,你容易伤着他。”
“我伤着他?哥你说笑呢吧!那视频我可看了,新哥牛逼,新哥威武,新哥吃亏在体重上罢了。”秦战软磨硬泡要来了仓房里的视频,反复观摩了好几遍,甚至拷贝到手机里,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你稳当住,收尾的事还得你出面,别出岔子。”
提及正事,秦战也就不闹了,“放心哥,完事你就走吧,秦家自始至终只有一对姐弟。”
他摘下遮住半张脸的面罩,抬起头,那副面容,与秦征有着七八分相似。二人并肩而行,恍惚间分不清彼此,只不过秦征略微高一点,步伐稳重,秦战时而踮着脚尖,时而绕着秦征转圈,似是未被驯服的野兽。
“哥,我有点嫉妒新哥了,你把我也带走行吗???”话音刚落,秦战又跳到秦征的背上,搂着秦征的脖子嚎啕大哭,“我不要新哥,我只要亲哥!我不管!我们三个一起,我会对新哥好!哥!你考虑考虑!”
秦征歪着头,抓着秦战的手臂一扭,顺势将人扔在地上,“疯也要有个底线,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