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玩弄着手中的匕首,笑说:“哪有什么人,此地只你我二人。别在此处废话了,走。”南宫的头上被罩上一个黑布头套,眼前立时一片黢黑,她只知被人挟上了马,一路奔去。
南宫透过布料间丝丝缕缕隐约的光线,猜想奔去的方向应是西北,这一伙人指定是要带我归营。既然扎挣不开,南宫索性不再费力逃跑,给食便吃,给水便喝。这一伙人晓行夜宿,南宫默数着足足过了五个夜,方到达一片营地。
那华服男子一把取下南宫的头套,她使劲闭闭眼又睁开来。
南宫从未见这连绵的帐篷结于一处,竟至像是一座城,帐篷分列有序,大小不一,帐外还有老人与孩子穿行,此处想必就是这戎迪部族的老巢了。远望去,连绵的雪山耸立,高高的山顶上顶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莹莹闪光。
骑行了太久,南宫双腿已是站立不稳,华服男子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营地中最豪华最气派的大帐走去,身后小校们发出一阵哄笑。
进了大帐,南宫杳杳被这华服男子一丢手跌落在地上,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并不觉着疼。大帐内服侍的几名女子立即围拢来,要帮南宫解开捆索。
男子挥手一拦,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给她解开了,怕是一溜烟便跑了。”南宫冲他一笑,说:“不解也罢,但好歹让我活动活动筋骨,绑的久了,浑身都疼。”她伸手一指帐内一张大桌,说:“你可将我绑一只手在这桌子旁,我既跑不了,还能吃喝两便,如何。”
男子见南宫并不惧他,便觉着几分有趣,平日里他身边之人不是惧怕他便是向他谄媚,南宫这样的他还从未见过。男子笑说:“如此便依了你。”他过来亲自解开南宫身上的捆索,只将她左手绑了系在桌上。南宫小心试探一下,桌子四条腿皆深扎入地下,想是桌腿并非平整木头,而是削尖了的,难怪他这么爽快便答应了,原是知她不能带了桌子一同逃去,又腾脱不得。何况男子一直坐在南宫对面盯紧了她,南宫心里转了几个圈儿,只好作罢。
不一时,有侍从端了硕大的银盘进来,盘里盛着大块的手把羊肉。
男子示意南宫上手吃肉,南宫不肯,说没有筷子吃不了。男子无奈,便以匕首割了肉块喂给南宫吃。
南宫毫不客气,先大吃大嚼了两块,便不肯再吃。男子挺有滋味儿的瞧着她,笑问:“中原人胃口如此小,这便饱了?”南宫伸手一抹嘴,直摇头,说:“不好吃,没味道。”
男子一听,放声大笑,“你可知,这是此处最好的吃食了。”南宫端起桌上的银杯灌了一口雪白的酥酪,说:“不是说这肉不好,这肉是极好的,是这做法不行,除了盐巴,辣椒都不肯下,淡的很。你若给我一口铁锅,红烧的、醋溜的、清炖的、爆炒的,比这好吃不止万倍。”
男子瞧南宫说的如此有味儿,收到匕首,以手撑着脸逼视着南宫:“听闻他们都唤你南宫将军,你姓南宫,那名字呢?”
“南宫杳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都晓得我的了,那你呢?”南宫盯着他,毫不示弱。
男子又笑了,说:“你道我是何人,敢这么跟我讲话。罢了,我便是大汗昆喀图鲁。”南宫心下暗笑,从被抓进这大帐,便已猜到他身份了,只是大汗亲自潜入漠也城外抓我,颇没有道理,此事必与御南风有关,且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南宫装作一脸惊恐相,伏在桌上行礼,惊慌失措的说:“不知大汗在此,冒犯冒犯。”可她演的太假,二人没绷住,都笑了出来。
“讲真,你这名字太拗口,我记不住。不如,取中间一个字来叫可好,就叫小图,你这般年轻,生的又好看,我唤你小图不是又亲近又好听吗。”昆喀图鲁听了笑而不语。
南宫睒个眼接着说:“只当你答应了,小图,你把我带到此处必不是为了要带我吃香喝辣的,有何打算,不如说来听听。”
昆喀图鲁又开始摆弄他的匕首,这匕首的把手上镶着大颗的红宝石,周边饰以一圈小颗的绿松石,甚是精致。
“打算嘛,打算切下你一根手指,附上一封信,去杀一个人。”昆喀图鲁冷冰冰的说着,一脸狞笑望着南宫。
还从未见过如此细致巧饰的匕首,南宫的注意力全在昆喀图鲁手中把玩之物上,她伸手来摸这寒光闪闪的匕首,笑说:“听着太恶心些,就没个更好的吗。瞧你这神气,你也觉着恶心,不然你一早便来切了,何必到这时还来与我磨牙。”
昆喀图鲁坦然一笑,说:“也是,那个人我并无兴趣,杀与不杀我都不关心。我一见着你,便对你有了兴趣,你说有不有趣。”南宫只得讪笑,只要不去捉御南风,怎样都好,且慢慢与这什么图周旋吧。
回到营地,御南风听闻南宫将军与陈思中骑马出去了,二人走的匆忙并未交待,兵士皆不知所为何事。出去了这一些时了怕不是出事了,御南风忙带上人马四下里去寻。寻了一个多时辰,天已暗黑了,小校来报,城西方向有发现。
御南风随即纵马来寻,越过一片谷地只见陈思中倒在地上,脖颈已断,早已没气了,前方巨大的陷坑里大青马犹自喘着粗气。御南风惊得跌下马来,站立不住。
春生忙上前扶住御南风,说:“将军莫急,南宫将军必不会有事,此地没有多少血,南宫将军莫不是被人捉了去。”御南风如坠深渊,耳朵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白锦舟得了消息,纵马狂奔至此,下马来四周探查一番,便劝御南风且回去歇着,天色已晚,追踪不易,不若回去备了吃食饮水,准备万全再出来寻。
尽管心中也是焦急,白锦舟知他必不可失了理智,乱局之前他需帮着御南风妥善应对。御南风呆愣了大半晌,好容易开口,已是哽咽难言:“万全,南宫若是失了,哪还有万全。”白锦舟紧握御南风的手臂,低声说:“你且忍耐,南宫在此并无仇敌,来人要对付的是你,你若乱了分寸,满盘皆输。”苦劝良久,方携了御南风返回营地,将他按在帐内歇了。
白锦舟自御南风帐中出来交待春生,切切守好大帐,不可让南来将军一人独往。春生向白锦舟行礼道:“白将军请放心,我必守好南来将军。”
是夜,白锦舟加派人手于营中巡防,他亦不回城中驿馆居处,而是于军营中歇了。
需知将南宫杳杳掳走的乃是戎迪军中的精锐,擅长追踪,亦擅长反追踪,挟了南宫一路奔走,行过之处夜宿之地,一切痕迹早已被抹去,御南风多带人马,分几路寻找,皆无功而返。
一日日过去,也未收到索信,此事越发蹊跷了,御南风每日如坐针毡,心焦如焚,如在沸汤里煎熬。
昆喀图鲁日间需去各处巡视,又担心将南宫杳杳绑在大帐内被她耍诈逃脱了,便用捆索将二人手肘绑于一处,带了南宫一路四处走。
族人见了昆喀图鲁俱是毕恭毕敬,将右手置于胸前一躬到底,南宫跟着也受了人家的礼,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招手回个礼。昆喀图鲁不以为意,低声对南宫说:“不必如此,你是我的人,族人对你行礼你受着便是。”南宫吐舌,跟他扮个鬼脸。
南宫觉出这什么图虽说是个大汗,人倒不阴鸷,对他的族人颇为亲善,威信很高。
昆喀图鲁携了南宫去走访族中老人,拉着老人家的手亲切交谈,尽管南宫一个字没听懂,可瞧老人家那神气便知必是相谈甚欢。
老人指指南宫,与昆喀图鲁叽哩咕噜一阵,昆喀图鲁笑着点头,二人一齐大笑。南宫好奇,这二人谈什么如此开心,便问昆喀图鲁。
昆喀图鲁笑着说:“老族长说了,你我二人很是般配,让我早些娶了你,我说好,三日后便摆酒席。”南宫急了眼,说:“你莫不是当真的吧。”昆喀图鲁正色道:“三日是急了些,那就十日吧。”南宫忙说:“你可有问过我,我若不愿,你便是强娶,在我们中原,强娶民女是要捉去见官的。”
昆喀图鲁不答理他,拉了她起身便走,“此地不是中原,你亦不是民女,我便是娶了,又如何。”
“你关不住我的,你总不能拴我一辈子,吃饭拴着,歇觉拴着,有意思吗。”不管南宫如何叫嚷,昆喀图鲁只笑笑,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携了南宫快些走。
随着昆喀图鲁走访了几个营帐,南宫发现此地牧民的日子过的并不宽裕,除了昆喀图鲁大帐内陈设豪华,吃食精美,牧民的帐篷内大多仅有简单的生活用物,餐食也极简单,不过是些干馍、奶渣。
南宫便问昆喀图鲁,牧民养了偌大一群牛羊,为何舍不得吃。昆喀图鲁笑说牛羊都是牧民的财产,哪有人跟自己个儿的财产过不去的,随便就剜去一块儿吃掉。
“那你为何日日有肉吃?”南宫不解。昆喀图鲁似乎从未觉着这是个问题,很自然的说:“我是大汗。”
到了晚间歇息的时辰,昆喀图鲁仍不肯解开捆索,南宫杳杳着了恼,说:“你便是要娶我,也不能打今儿起便是这般不明不白的将我与你捆在一张榻上,不成个体统。不拜天地,男子与女子便不算夫妻,同处一室都有违礼数,何况是同卧一榻。”昆喀图鲁拉了她便要来拜天地,南宫直呼,说好十日的,不可反悔。
昆喀图鲁磨不过她,只得将捆索放长些,一头系着一人一只手,一人睡榻一人打地铺。
二人让来让去,昆喀图鲁说总不好让女子睡在地上,非将她按到榻上去睡。
好容易歇下了,听着昆喀图鲁鼻息平稳了,南宫试了几次,她的灵力无法解开捆索,在此捆索上施法的必是个大神啊。如此下去该如何脱身,这什么图一刻不肯放松,跑是跑不掉了,还是攻心为上。
南宫杳杳合计一夜,未有良方。
这一日,昆喀图鲁召集族中长老、族长、领兵的统领于一处议事,南宫杳杳因绑在昆喀图鲁手臂上,自然也只得坐在他身旁听着。
几名统领瞧这情形,忍不住哧笑,说大汗怎的几日过去了还绑着这女人,想是尚未能降服。昆喀图鲁竟一下脸红了,扭过头去不愿让南宫瞧见。
南宫琢磨,这什么图莫非是对我动了真心,以他的体格身手,若对我用强,未必不能得手,至少也大家落个难堪,可他一直行止有度,未有逾矩,可见此人是当真想娶自己了,这可如何是好。
议事具体议了些什么,南宫听不懂,但从昆喀图鲁的神气总能猜出个几分,先必是议了婚事,他整个人神采奕奕,比比划划,安排个不了。待到告一段落了,下一个议题必是沉重的,不好应付的,在座之人俱摇头叹息,皱眉不展。似乎最后并没有议出个结果,一个个俱都低着头自大帐中鱼贯而出了。
是夜,南宫杳杳伏在榻上,寻昆喀图鲁叙谈。
“今儿你们议了何事,瞅着他们那神气如丧考妣。”昆喀图鲁也仍在苦恼,听到南宫提及,便说:“差不多吧,此事再不解决,恐怕是真的要死人了。”
南宫一听有大事发生,机会来了,忙问道:“说来听听,多一个人多个主意,指不定我有法子帮你解决。”昆喀图鲁也不避着她,便将今日所议之事说与她听了。
原是去冬苦寒雪多,生活在草原深处的牧民多遭了灾,牲畜冻饿而死,牧民断粮日久,已有各处散居的牧民在往营地行进,来此寻个出路。可大营的存粮亦有限,若一时大批流民涌入,恐怕难以应付,到时分配不均,引起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吃饱肚子历来都是天下最大的事,到了草原亦是如此。
这昆喀图鲁年轻尚轻,应是承位不久,心思还算单纯良善,瞧他与族人相处情形,他对族人颇有情感,不忍目睹族人受苦,若能帮他化解危机,寻到出路,自己的危机或亦能解。南宫盘算半夜,苦思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