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凤羽青帱舆已停在当院。
杜若与杜蘅两兄妹快步来到赤瑕宫后园,见南宫杳杳已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杜若嘴一撇险些哭出来。杜蘅见到御南风感到些许难为情,可他这人爱憎分明,自从被白锦舟打下擂台,已知是技不如人,自此对杳杳的师兄心服口服,已无敌意。
杜蘅上前拍拍御南风的臂膀,说:“我如今可是把你当兄弟了,好好照顾杳杳,不准欺负她,哪日若是让我知她受了你的委屈,我必打上门去。”此情此景倒有些像娘家人送别新婚夫妇,御南风假装咳嗽,催促南宫杳杳该出发了。
杜若拉着南宫杳杳只是不舍,南宫杳杳许她不久必会再见,大家各自珍重。南宫杳杳与御南风登上行舆,飞离了赤瑕宫。
送别了南宫杳杳,杜若走在赤瑕宫的官道上,心情有些失落,扯了片树叶于手中撕拽,正左右无聊着,迎面遇上一位身着绛紫色官服的俊朗郎君,杜若低了头正欲避开行去,那人柔声唤她一声“杜姑娘”,杜若抬头观瞧,辨出些当年形貌,此人原是已在赤瑕宫行走的季徽城。
季徽城端庄向杜若行礼,磊落大方,态度亲和而不促狭,颇有君子之风。
杜若暗想,自小这一伙子人便在一处读书、修习,刚化形之时的季公子并不见得如何出众,怎的这些年不见,人才出落得如此风姿绰约。杜若立在当地,匆匆向季公子还礼。季徽城满脸含笑对杜若说:“杜姑娘怎如此生分了,少时你背不出书被先生罚站,大日头底下哭鼻子,还是我偷偷给你送吃喝呢。”杜若不喜被人提及少时糗事,气恼的说:“哪个要与你叙旧。”想着季公子前几日所言,忍不住诘问道:“就算你我曾有些交情,可你那日大庭广众之下言语唐突于我,你究竟是何道理。”
“杜姑娘不必在意那日我在大殿所言,我对杜姑娘的一片心不会改变,杜姑娘若肯回应,我自是欢喜,杜姑娘若一时不能回应,我便等。总有一日,杜姑娘会看到我的真心。”季徽城表白之言说的是坦坦荡荡。
杜若顿时羞红了脸,一拧身跑掉了。
季徽城痴望了半晌,如何做才能得到杜若的芳心,唉,这比写策论可难多了。
道衍仙君竟闭关了。
御南风与南宫杳杳回到鹿门仙山,来到师父居处,本欲向师父拜别,春树推门出来一本正经地说:“师父说师兄与师姐自去吧,不必跟他磕头。师父还说了,让师兄把帝君老儿还有尘寰小老儿送的补品都带走,师父不稀得这些个。”这二人一听,倒确是师父的原话。
师父闭关明显是假,这仙君老儿惯不乐于修炼,怎会一时动念这般勤勉了,师父躲事的招数一向是外出云游,此次没有借口仙游,已是没把他们当外人了。
此去天庭,有一事不便,南宫杳杳没有天庭腰牌,如何能进南天门,即便扮成访客进入,临时腰牌只能管数日,着实难办。春树拿出自己个儿的腰牌,递给南宫师姐,“师姐用我的吧,反正师父不喜去上面,我这个劳什子百多年也用不上一次。”南宫杳杳接过腰牌,笑着说:“只需做一件事,我便可用这腰牌了。”
话音刚落,房内立了两个春树,面对面嘻嘻笑着。原是南宫杳杳以成影术幻化成了春树的模样,二人样貌真是一般无二,便是师父在此处也未必识得了。
万事俱备,春融化身鸾鸟,载了他二人一同飞去。
南宫不明白为何不能自己驾云上去九重天,御南风说:“要登上南天门,必要飞越无望海,你无仙力,无法飞越无望海。以后你欲往返天上地下,必要有春融载你。”南宫第一次知晓亦有自己无法做到的事,可一瞧见春融翅展丈余,五彩长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这些许的失意登时忘到九霄云外了。南宫从未飞升到如此的高空,云层一层层被甩到身后,她惊叫连连,紧紧搂着春融的脖子不肯放手。好在登上南天门时,南宫的成影术没有露出破绽,三人顺利回到昱檀宫。
翼昆在魔域幽都等候白锦舟。
白锦舟得到消息后,即刻返回幽都,此消息关系重大,他不得不第一时间回来处理。
上古凶兽裂天兕已在世间消失多年,早在万年前那场大战,据说曾经做为魔域首尊坐骑的裂天兕被天庭斩杀,此后再未临世。裂天兕头顶一只尖角,状如犀牛,体态比之犀牛,何止大上百倍,浑身皆长满坚硬的甲壳,坚不可摧。
裂天兕裂暴凶猛自不必说,魔域首尊驾驭裂天兕,更看中的是它天生神力,以妖力可飞越无望海。
半年前长老奎因袭扰天庭,天庭一怒之下,下令斩杀魔域族人豢养的全部谅如鸟,没了谅如鸟,魔域族人再也无法飞越无望海,南天门将成为魔域族人永远无法企及的一道门,更不要说跨越了。恰在此时,裂天兕突然现世,难道只是巧合?
白锦舟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很焦虑,一旦裂天兕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可这凶兽太过凶猛,根本无人可以收服,自己欲以一己之力斩杀它,无异于痴人说梦。白锦舟担忧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不久的将来,终将战火重燃,再起杀戮。
兵燹之祸,从来没有赢家,只有长风萧索万骨枯亡。
白锦舟与翼昆一同前往无极山。无论是否能杀死裂天兕,白锦舟都必须试试。且一定要快。
昱檀宫一众仙侍齐集丹墀之下迎候南风仙君。
御南风快步走在前面,与众仙侍点头示意。即已回天庭,需得更衣前往职所述职,御南风回身向春融和“春树”招手,让他二人来帮他更衣。
进入寝殿,南宫杳杳长出一口气,现出身形,原是她法力尚不够高深,成影术维持时间一长便会耗费灵力。御南风笑而不语,让她把大门关好,自己且去内室更衣。
不一时,御南风穿好外袍便往外跑,春融跟在后面紧追不上,说:“仙君,莫急,梳头。”御南风才想起发式还未梳,赶忙坐到镜前。
原是这天庭的发式与凡间不同,天庭并不束起全发,而是将顶上头发盘起绾以玉簪或玉帽,披下半幅长发梳直即可。春融立于御南风身后,熟练地为他梳理头发,将顶发结束盘旋,交叉反转后略垂于脑后,插上一枝翠绿的雀抬头式玉簪,再以骨梳将披下的长发梳顺。御南风黑发如瀑,有如黑缎。
整理完发式,御南风刚要推门出去,一看腰带还握在手中,不禁失笑。南宫杳杳本在他身侧,顺手接过腰带,为他系上。
腰带饰以玉牌,玉牌四围打了小孔,以金丝雀线穿缀小孔,以精细针法绣出不同的花纹饰样将玉牌相衔接,由这白玉腰带便可见天庭用物之细致工巧了。南宫杳杳立于御南风身后,探身向前将腰带的腰头分至两手,不免离御南风近了些,两人几乎贴于一处,南宫杳杳忙整理腰带,扣好搭扣,目送御南风推开门,一阵风似的跑了。
锦袍轻纱,步履有风,眉目含笑,顾盼若有情,这当真是御南风?
是啊,此时的御南风与在凡间时全然不同。此时的他神采奕奕,浑身上下洋溢着少年儿郎独有的鲜活的力量的美。今日的他是南风仙君,是南宫杳杳从未见过的南风仙君。
御南风急急奔往禁卫司,在他下界疗伤期间,暂由乾元将军代管天庭内苑防卫,此时应与乾元将军做个交接了。
禁卫司一众将校立时上前围了御南风,七嘴八舌闹开了。禁卫司院中大堂出来一位身穿红衣白甲的将军,宽阔的大脸,一双大眼生得炯炯有神,此人正是乾元将军。
乾元将军一路呼喝着奔过来,拉起御南风两臂,前后看个不了,“好家伙,你总算是囫囵个儿的整数儿回来了,可把弟兄们担心坏了。你若是短少个物件儿,只怕是我只有卸了自己个儿的赔给你,瞧这事儿给闹的。”御南风拉了乾元将军往大堂走,使个眼色,旁的人都退下了。
“这一些时了,还没查出什么眉目?”御南风问道。乾元将军直挠脑门,说:“棘手得很,集云阁一伙子的废物找了多些时也未找到流霜的真身册,来历查不清后面都无着。现时魔域的长老据说也带着族人去躲祸了,两下无着,不好弄。”
御南风自是在凡间寻找多时,亦是丝毫线索也未寻到,可见,此次刺杀行动计划周密,难寻破绽,一时难以定案了。
如若流霜确实来自魔域,是魔域安插的奸细,她是如何验过真身入了仙籍,再找到合适的仙阁立身,于合适的时间现身,于合适的时机刺杀,这一切如若是由她一人完成万不可能,若是有人暗中为她安排好一切,这整个过程几乎是天衣无缝,确实是好手段。可御南风还活着,这天衣无缝的计划终究失败了。暗中安排一切的人是否还会出手,他暗藏于何处,还会以何种方式再次出手。
御南风感到危机四伏,可现下恰也是最安全的时候。
回到昱檀宫,春融去料理饮食了,南宫杳杳一人在寝殿内百无聊赖的玩八公锁。
这八公锁本是凡间的一个玩艺儿,据说是由一位叫八公的木匠先做出来的,此锁机关精巧,想要解开颇得费些思量。久而久之,八公锁成了解闷益智的玩具,竟也传到了天庭。此锁更有趣处在于,解开后再次上锁,用此前之法去解已然无法解开,一只木锁竟可以无止境的玩下去一般。
御南风见南宫玩的并不用心,便知她是有些闷烦的。
“明日需得给你寻个好去处,整日让你闲坐此处很是无趣吧。与我交情不错的几位仙君比我轻闲些,我不得闲时你可去寻他们玩儿。”御南风便向南宫一一介绍。
来往最频密的乃是司音阁的尘寰仙君,除开天庭大摆瑶池盛宴,需仙乐列阵讲排场时而外,尘寰仙君素日里只是饮茶奕棋,并无公事。师父所说的尘寰小老儿必是他了。最文雅的乃是丹颜阁的墨梅仙君,丹青妙手,尤其擅长仕女画像,天庭女官、侍女皆以能求得他为自己画像为荣。最睿智的乃是司命星殿的九暮星君,察世间一切命途星运,然犹自每日淡定布星。最有趣的乃是含章书苑的未真仙君,遍读书苑群书,惯爱与人赌书为乐,骗人酒喝。
南宫杳杳方知天庭之上亦是众生百态,各各不同,并不似她先前以为那般千人一面,冷傲死寂如戴假面。如此多好耍的去处,南宫杳杳心情顿时大好。
入夜安寝时,南宫问自己该于何处就寝。偌大的昱檀宫,路还没有摸熟,南宫有些心虚的望望外面。御南风却指指自己的寝殿,说:“这地方忒大些,我只需一个床榻即可,春融晚间睡在外间,你可在暖阁内支个铺,睡得安稳些。”
那暖阁原是寝殿中一处独立的隔间,有厚重锦帘与外间分隔,合上锦帘便是一间安静的卧房。南宫杳杳进到暖阁四面一瞧,床榻桌椅俱有,果然陈设周全,歇在此处甚好。春融进来为她换了全新的锦被、褥子,燃了熏香,这小小的卧房成了南宫于天庭之中所拥有的安静的一隅。
南宫杳杳深知,此次与御南风同返天庭,并非是来耍闹的,御南风遇刺乃是天庭现下正在调查的头等大案,然查证无果成了悬案,南宫认为他们一定错过了什么。待从何处查起,需得筹谋一番。长日也是无事,南宫决定先去含章书苑,把天庭的藏书过上一遍。
待到了含章书苑,南宫方知自己下的决心成了一个笑话。含章书苑名为书苑,实为宫殿,高不止十层,每一层都阔大无边,密密层层的书架一架挨着一架,一眼望不到边。南宫虽博闻强记,过目不忘,然这数也数不尽的书,哪怕每本摸一遍封皮,恐怕十年都不够用,若要把此处的书全看上一遍,不知需得要几个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