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俊择优比试进入第二局,文比。
余下的五名才俊分别进入五间单独隔开的试场,试场三面俱是墙壁,只一面对外,监考官在外间来回巡查,防止才俊夹带抄袭。规定应试时间为两个时辰,时限毕则交卷离场,由监考官封闭姓名,考卷收集后交杜先生阅卷批分。
此文比规则类似凡间科考,众人皆笑言,欲当宗主的女婿,必得是个状元郎,榜眼、探花都得靠边站。
开考不出一个时辰,程朋菲便要离场,此人平素只重修习功法,遣词作文俱是不通,更不知策论为何物,马鞭子不去策马,却要用马鞭子策论,论是何物,如何用马鞭子来策,实是不懂,呆坐良久终是交个白卷赶忙跑路。
时辰至,监考官收集了四份考卷,以封纸贴好才俊姓名,将考卷封装入书箧,送入通天苑独怀阁,侍卫随即封闭阁门,由杜先生独自在内逐一批分。
杜先生批卷时,发见其中一份考卷书法采用凡间科考所限的馆阁体,笔法俊秀,字迹清晰,所述内容论及宗主极关注的鳏寡孤独的安置问题,论照拂鳏寡出于善念,一人施善念,可救一人,施政者以仁心施善念,施善举惠及乃是万民,并就如何落实此善举提出切实纲要,言之有物,条理清晰。文自是好文,杜先生更看重此才俊关注民生,可于政事贡献实策,因而给出高分。拆出姓名,方知得最高分者乃是季徽城,才俊何英佩因文笔不通,书法涂鸦得了最低分。此轮比试,胜出者为季徽城、陆时雨,姜令济。
按照规则,三位才俊每人组一队,于三日后比赛蹴鞠。
是夜,南宫杳杳来到阿娘寝宫,闲话一时,南宫杳杳想起前些日子他几个探查云雾山庄血案无果之事,便向阿娘打听,可知晓数千年前的这桩悬案。
南宫凤箫沉思半晌,数千年前引人关注的乃是仙魔大战,凡间修仙门派历来纷争不断,历经千年门派大多已凋零,自己并不曾在意凡间之事,便问女儿因何有此一问。南宫杳杳知阿娘敏捷多思,不讲个清楚明白,阿娘必定生疑,由阿娘查出因果反倒显出自己不光明磊落,便向阿娘坦陈此事关涉御南风,云雾山庄惨死的俱是御南风的家人同门,若不能查清真相终究不能给枉死者一个交待。
侍女画舸送进来一盘点心果子,新制的桂花糕上洒了清绿的薄荷香粉,中心点了一颗红红的圆点,糕饼散发着桂花甜蜜的幽香。南宫凤箫拈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女儿,望她一眼说:“哦,你对这位师兄倒是关心些。做事无非在于初心,想要查明真相也是一个道理,回到原点。”南宫凤箫将拈过糕饼的指尖互相搓磨着,低头不再多言。
南宫杳杳并非品出桂花糕的滋味,心中一直在回味着阿娘的话,回到采微阁见到御南风与白锦舟俱在此处,仍是呆呆傻傻,过了一时才突然嚷道:“我悟到了。阿娘说初心,原点,原是在此。探查云雾山庄之事,闯逍遥门后再无线索,查无可查,可为何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到原点,去云雾山庄实地探查。”御南风与白锦舟闻言俱是愣在当地。
数千年倏忽而过,御南风自问是否已穿越当年的血雨腥风,真正走出来,能够重新面对云雾山庄,重新面对那片曾经洒满亲人同门鲜血的地方,可是跟真相比起来,一切的拉扯都不重要了。
三人立时决定前往云雾山庄,一探究竟。
自采微阁出来,凤羽青帱舆已停在院中,侍女亭兰传话南宫杳杳,宗主交待,郡主外出可自行决定是否用此行舆。南宫杳杳欢喜不尽,阿娘果然耳聪目明,知女儿者莫若娘。
三人正欲出发,杜若来此寻南宫杳杳夜话给碰了个正着,杜若听闻杳杳出宫查案,二位“师兄”同往,便称自己自小无数探案录、洗冤集,素喜探案究底,一定可以帮上忙。三人对视一眼,默许杳杳拉了杜若一同登上行舆,行舆踏云驭风离了苏岭,往云雾山庄而去。
云雾山青云峰静谧幽暗,如同数千个静谧的日夜,不发一声。
当年惨案发生后,道衍仙君已着人将山庄所有死者妥善收殓,葬于后山坟茔,并将山庄内场院房屋清洗干净,催动仙法设置结界,护云雾山庄数千年不腐不坏,一切仍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御南风用心法将结界开出一隙,四人鱼贯而入。
御南风重又亲临当年出生成长之地,心绪仍是难平,这一砖一瓦,一房一舍似乎都在诉说,似乎在熟悉的窗口之后,师兄师弟犹在安睡,明日天明他们仍会从房中雀跃而出,一道在场院中练功。
几人将前后庭院巡视一周,白锦舟提议去后山墓园一查,御南风立于院中,感到双腿如有千斤,无法迈动。
南宫杳杳觉出御南风脸色青白,神色异样,提议由自己留下来陪着他,让白锦舟带上杜若先去后山走走,找找线索。
场院中有几场平整的大石,南宫杳杳陪着御南风于此处稍事休息。过了半晌,御南风睁眼抬头一望,远方紫云峰上似也有结界的微光,心下有些疑惑,师父为何在紫云峰设置结界,莫非于此处有何重要之物。御南风与南宫杳杳飘摇登上紫云峰。
设结界处位于半山腰一处寻常宅院,观之无任何异常。
御南风步入宅院,记忆中的一幕骤然浮出脑海。原是御南风幼时曾与阿姐来紫云峰山下玩耍,一时走散,便一人顺着山道手脚并用爬到此处,当时又饿又累,是住在宅院中的师叔喂他吃了些粥,他迷迷糊糊便睡着了,后来听庄主说,那日是师叔将睡熟的他抱回山庄。与师叔的一面之缘,他早已淡忘,行至此处忆及往事,人俱往矣,更添伤感。
前院中植了些草木,有一小径通往后院,南宫杳杳顺着小径行至后院,发现一个小巧精致的墓园,坟茔上芳草萋萋,墓碑上刻着“裴氏婉言之墓”。既同是姓裴,葬在此处的应是云雾山庄庄主的亲人,南宫杳杳不知此墓园主人的身份,便呼唤御南风来此辨认。
御南风思索片刻后说:“庄主官名裴靖言,葬于此处之人名唤婉言,莫非便是传言中青春早亡的庄主的胞妹。不知何故,山庄人人讳言这份婉言小姐,原是安葬于此了。”南宫杳杳惋惜韶华早逝的裴氏小姐,遂伸手轻轻抚摸过墓碑,指尖所触突然发现墓碑有异样,忙对御南风说:“这墓碑被施过仙力,我之精元只能感知,无法破解,你来试试。”
御南风遂以仙力探过墓碑,果然在墓碑左下方破开仙隐痕迹,现出一行文字,赫然竟是“爱儿小慕敬立”。御南风如遭雷击,裴婉言是自己的母亲,亲生母亲葬于此,而自己竟全然不知,为何竟是如此。
尚不及悲伤难过,仙隐之处仙力渐至凝聚一处,于暗黑的夜空中投躲出一个身影,御南风认出此人便是住在宅院的师叔。
“小慕我儿,为父一直在等你,你既来了,便到了该告知你一切的时候了。你的母亲在此安息,她是一位极温柔善良的女子,是为父此生唯一挚爱之人。为父伤重落入莫愁湖,是你的母亲救我性命,予我新生,以她良善之心抚我伤痛。为父背负失尽同侪之痛楚不肯苟活,是你的母亲陪伴身侧,唤醒我生之欲念,重爱世间。我与你母亲心意相通,结为爱侣。为父避居于此,本欲与你母亲平安度日,陪她终老,然世事难料,你母亲生产后,血气双亏,药石无医,你未及满月她即撒手人寰,早登极乐。为父安葬你母亲后,欲亲自陪伴教养你成人,但危机突至,为父迫于无奈,只得封印你的仙灵,将你交由庄主夫妇抚养。为父唯愿你此生以一凡人之躯,体验生之欢乐,远离阴谋争斗。若有一日你仙灵冲破封印,必是肉身将死,为父虽不愿你经历生死苦楚,然当凡人的一生结束,你仙灵重燃之时,为父愿你守望苍生,背负起责任,毅然负重前行。为父名唤苍梧,愿你我此生有缘,终得一见。”
话音落时,以仙力凝成的身影便消散了。
御南风的身世于此时骤然呈现于他眼前,他之生父帝君苍梧,他之生母裴氏婉言,母亲病亡,父君仙陨,此刻他终于知晓父母身份,可同时也失去了双亲。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宫杳杳陪在御南风身旁,轻声说:“师父为你起名南风,原是为了让你记住父母深恩。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吟诵之时,南宫杳杳不禁潸然泪下。
人世间苦楚良多,唯有失去至亲之痛最是锥心刺骨,亘古难消。南宫杳杳心疼御南风一时间面对的事实过于残酷,同时不免亦思及自己从未见过亲生父亲,甚至不知亲生父亲为何许人,不免有些自怜自艾,更是泪落不止。
二人悄然坐着,不发一言。南宫杳杳侧身揽过御南风的肩头,将他拥入怀中,就像阿娘每次安慰失意难过的她一样,轻拍着他的后背,默默陪伴着他。
过了些时,御南风心绪渐平,跪别墓园,与南宫杳杳一同去青云峰与白锦舟二人汇合。
杜若见这二人神情悲凄,并不多问,此时的她急于通报一个重大发现,“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与白公子探查后山墓园,有发现。快来看,此石碑应是你们师父为纪念山庄的遇难者而立,上面所刻应是所有遇难者的名字。”
御南风走上前,刻在石碑上首的是庄主与阿姐的名字,裴靖言、裴寻襄,果然。
杜若继续说:“你们云雾山庄的弟子拜入师门后,是不是都由师父重新起名,而且名字还是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依次排列。我细细数了,地支排序里,没有以卯命名的弟子。前有寅朋,后有辰辉,唯少此一人,这是何故。”南宫杳杳上前一看,确实,说:“这以卯命名的弟子或者名牌失落,亦或者逃出生天也未可知。”杜若指指最下面的两个名字,说:“两个门人,张大风、刘有才,名字俱在。不相干的看门人都没有放过,门派弟子如何能逃过死劫。”
阖门弟子唯少一人,的确有些蹊跷。御南风沉思半晌,记起以卯命名的弟子乃是排序十六的同门“卯童”,按照师门规矩,御南风不在弟子排序之内,同门弟子不论年龄大小,御南风皆需称呼“师兄”,因之,“卯童”乃是御南风当年的十六师兄。这卯童师兄修习功法是勤勉些,可在一众师兄中并不出挑,长得算是眉目清明,依稀记得眉心生有一颗黑痣,如此平凡的一个人,若真能在那次浩劫中幸存,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南宫觉出身后的白锦舟有些异样。白锦舟灵力扰动灵魄一闪,一封飞灵笺被他悄然收下,面上全然不动声色。
在云雾山庄停留了大半夜,是时候回去了,几人决定即刻返回苏岭。白锦舟行了个礼,称族中有要事处理,便不与他几个同返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隐身不见。白锦舟匆促告别,必是有大事发生,他人不便置喙,御南风与南宫杳杳、杜若一道登上行舆,离开云雾山庄。
飞灵笺靠灵力驱使,可于同族之中传递消息。
妖族、精灵族与魔域族人,皆以精元护体,灵力相通,白锦舟收下飞灵笺虽是瞬息之间,南宫杳杳已然感知其中内容。
飞灵笺传来的消息只有八个字,“裂天兕现,世子速归。”
裂天兕乃是上古凶兽,据说已有万年不曾现世,何以突然出现,裂天兕与白氏族人有何干系,南宫杳杳只觉困惑难解,原以为白锦舟会一直陪伴身侧,而他竟因一封飞灵笺一刻都不肯耽误,即刻离去,南宫杳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隐隐感到些不安。飞灵笺中称呼白锦舟为“世子”,正暗合了南宫此前的猜测,白锦舟果然不是一名普通的白氏族人,他应是白氏一族族长一系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