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御南风与白锦舟亦来到此间,中院会客厅一时来了三位俏公子,三人你瞅我,我瞅你,打量来去,气氛有些尴尬。侍女秋芬忙着为南宫杳杳的二位“师兄”张罗茶水,一旁候命的小丫头便手指了白锦舟窃窃私语。杜蘅打量这二位“师兄”,眼光来回逡巡。二位“师兄”神色淡然,二人并不交谈,只是相让着端了杯来饮茶。采微阁使的茶具是官窑脱胎甜白盖碗,明亮的青瓷泛着甜润的白糖色泽。
南宫杳杳与杜若梳洗已毕,来至中院会客厅,见这三人无聊闲坐一处,忍俊不禁,尚未及为这三人彼此介绍,侍女亭兰进来传话,南宫宗主请二位“师兄”去花厅一叙。南宫杳杳一听是阿娘相请,也欲跟了去,亭兰引她至一旁,低声说:“宗主交待了,是请二位师兄叙谈,郡主便不必来了。”南宫杳杳无法,焦虑的望他二人一眼。
御南风与白锦舟不敢耽搁,辞了他几人,随侍女亭兰即刻前往花厅。
杜若见杜蘅一早兴冲冲跑来见南宫杳杳,笑说:“哥哥好生偏心,听闻杳杳回宫,腿上如装了车辐条,跑得这般快,怎不见你何时对我如此上心。我在府上无人做伴,他是一日也不愿陪我的。”
杜蘅不知妹妹在此,此时心思都在南宫杳杳身上,不耐与她磨牙,忙说:“你且回去,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要与杳杳说。”杜若偏不理他,说:“哥哥的心思谁人不知,今日便是不来,我亦知哥哥是想娶杳杳做我嫂嫂,是也不是?”南宫杳杳忙去捂杜若的嘴,心里又急又臊,一大早便被这兄妹二人缠磨,已有些不耐了。此时,她心悬着二位“师兄”,阿娘将他二人急急唤去,究竟所为何事。
且说御南风与白锦舟行至花厅,不想南宫凤箫一早便已盛装在此等候,料想将他二人传至此处欲相谈的必是公事。
果不然,南宫凤箫招呼二人坐下,并无客套虚言,开门见山便向二人言明此次会盟四大制区来逼婚一事,正无良计化解,欲听二人有何高见。来访苏岭的路上,这二人便已在心中盘算此事,纵然顾虑不尽相同,然二人皆不愿南宫杳杳为着狐族平衡政局的目的而被迫婚嫁。昨日于客室歇息时,二人已共商对策,达成一致。
二人提出的化解之法,令南宫凤箫愁眉顿展,心中阴霾立时消散,不免感慨少年儿郎足智多谋,目光如炬,可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会盟之日,四位亲王率四大制区的使臣、官员驾车前往赤瑕宫。
一路上仪仗绵延数里,由云纹凤羽吉祥孔雀尾羽扇打头,仪官高举代表各制区的吉祥图纹的云幛在前引领,行舆人马摆开阵势,迤逦穿云越过山顶峰火高台,声势浩荡向赤瑕宫而来。
南宫凤箫端坐于赤羽殿凤座之上,高髻云鬓,头戴嵌珠五凤金钗,身着正红满金绣凤羽袍褂,姿容威仪更胜往日。
四位亲王皆峨冠锦袍,仪容端庄,随行官员俱头戴纱帽官服齐整,递了庚贴的才俊亦在队伍之中。季徽城轻裘羽氅,顾盼神飞,于一众人中显得格外醒目些。
见礼已毕,南宫凤箫提议按照会盟规程先行商议拟入条目的各项政事,此间政事皆是由各制区提前上报的议题,其中一议题为寒冬将至,各制区皆有鳏寡孤独的狐族族类需妥善安置,是否需由灵狐一族牵头设置关照院予以安置即是较紧迫待定事项,南宫凤箫提议将此议题列为当日首议之题。
东溍王程明先出来反对了,认为诸事烦杂需议颇多,但凡事皆不如一事重要紧迫,即为议亲一事,郡主亲事不定,人心难安。北晟王季恺站出来说:“东溍王此言何意,莫不是东溍王胜券在握,已知亲侄子必得宗主亲睐,诸事不必议,专为请各位来此喝喜酒了。”南椋王何江留附议北晟王,言语中对东溍王多有讥讽。西霈王姜望左右瞅瞅,不置一言。西霈王所辖制区资源贫瘠向来势弱,西霈王虽不喜东溍王处事咄咄逼人,然亦不敢得罪东溍王,只好噤声不语。
几位亲王虽则言语争锋相对,对议亲一事仍是保持一致态度,请求宗主尽早为郡主择出良配,行六书之礼。
南宫凤箫言明数月前已将女儿南宫杳杳送往鹿门仙山修习,拜在道衍仙君门下,出师尚早,现下不宜谈论婚嫁之事。
殿上众人交头接耳,东溍王站出来表示不满,称宗主此言实为托辞,郡主拜师修习是否为真自然不得而知,即便果真拜师修习尚未出师,先定下亲事亦不妨碍郡主继续修习,早日择定夫婿,未婚小夫妻相扶相携,必更可精进修为,为宗主分忧。
南宫凤箫嘴角略一牵动,老匹夫,话讲得真是动听,老娘我险些就信了。既然拜师修习的理由拦不住各位亲王,南宫凤箫便问各位亲王,何为良配,可有标准来衡量,几位亲王自是各说各有理,争执不下。
一番争论后,南宫凤箫示意各位稍安,道:“各位亲王有的说以武比择出修为最高者,有的说以文比择出文采更出众者,在吾看来都有些道理,不如定下一个规矩,三局决胜负,各位以为如何啊?”南宫凤箫将择优规则详细讲与各位亲王,比试共分三局,第一局武比,因狐族素以能征善战著称,武功修为当为择优第一要,此局弓马骑射为必比项目,如若成绩难决上下,再以打擂进行淘汰,打擂可自行选定对手,被攻下擂台即被淘汰,此局共淘汰二人;第二局文比,在规定时限内可自行选题撰写策论一篇,策论由杜先生盲改批分,得分低的二人淘汰;第三局比赛蹴鞠,进入此局的三人各自组队比赛蹴鞠,三队循环比赛,得分最高者为优胜队,优胜队组队之才俊即为最终头筹得主。
赛制分明,规则公平公开,各位亲王均未提出异议,议定会盟期间,白日里进行才俊择优比试,晚间宗主与各亲王共议政事,两不耽误。
参加比试的名单已定,为前几日已递上庚贴的各制区才俊,共六名,此外添加一位,杜蘅杜公子,杜公子亦已递上庚贴,代表灵狐一族参加择优。各亲王素知杜公子之父杜知著与南宫凤箫交厚,也说不出什么,且灵狐一族之前确未报一人,此时加入杜公子方显公平,比试名单便就此定下了。
比试第一日,各位才俊在弓马骑射的比试中均表现优良,显示了狐族儿郎惯有的超高武力值,但此局需淘汰二人,只得进入打擂比试进行淘汰。
比试第二日,打擂一开始,来自东溍王制区的程朋芮便一跃身跳上擂台,叫嚣着要与来自西霈王制区的姜令济公子比试。将对手攻下擂台即为取胜,强者自然会选择看上去最弱小的进行挑战,一战而胜,减少对手。这程朋芮生得膀大腰圆,比姜令济高一头大一膀,自认为必胜,态度很是嚣张。
起势后,姜令济不疾不徐,见招拆招,将程朋芮的步步狠招全数瓦解,程朋芮气急败坏,一招猛虎下山,直奔姜令济面门攻去,姜令济敛气收势,气走右旋,略一拧身,避开攻势,借力打力,一个顶肩反掌便将程朋芮打下擂台。
台下喝彩声四起,东溍王瞬时脸黑如锅底,不料想亲侄子武功不济,第一局便被淘汰,真是丢脸至极。
其余才俊在备赛区磨拳擦掌,互相观望着寻找对手。季徽城解下羽氅正欲跃上擂台,不想立于他身侧的杜蘅一个剑步奔上去,给抢了先。
杜公子向来轻狂,自从见过了南宫杳杳的两位“师兄”,便觉得心绪难平,暗忖这“师兄”哪里像师兄,一个一个生得俊美无双,天天与杳杳缠住一处,只怕是再过几日便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了,不行,必得将他们打怕了,让他们知道灵狐一族的厉害,再不敢来觊觎杳杳。若说同时打跑两个“师兄”,怕是没有胜算,对付那个一身玄衣,长相女里女气的总是容易些,杜蘅一番筹谋,一跃上擂台,便指名要与白锦舟对战。
白锦舟不在比试名单之内,按规则可以不必应战,可杜蘅言语鲁莽,句句相逼,白锦舟飞身上台,打算给这无知小儿一点挫折。白锦舟一现身,台下众女使便骚动不安起来,直如黄鼬入了鸡窝了,叽叽喳喳,闹闹哄哄。
杜蘅欺白锦舟看着文弱,一起势便拳脚大开大合,欲以强力攻下白锦舟。白锦舟无招无式,只用一掌稍稍拨弄,便将杜蘅的攻势化为无形。
南宫凤箫端坐高台观白锦舟形貌,竟起了一刹时的恍惚,这身姿神彩,牵引出她心中几分遐思。
强攻不能速胜,杜蘅改变路数,一招螳臂当车在明,暗里以灵力驱动,将力道悄悄集于腿脚,一脚飞出,欲攻白锦舟下盘。白锦舟却是身随意转,稍一提气,避其锋芒。杜蘅一脚即出,重心已失,白锦舟掌风骤起,一股强大的气流自掌中喷薄而出,直如一阵狂风来袭,将杜蘅击得退步不止,一脚跌下擂台。
喝彩尖叫声四起,白锦舟已轻点擂台纵身跃回宾客席位。杜蘅一屁股坐在当地,一时呆怔了,此人掌力深不可测,此一掌拿捏精准,将将好将自己击下擂台,而不致受伤,倘若此人真正催动真气发动全力,自己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杜蘅愿打服输,自认淘汰。
遥夜水阁。暗黑的海水不止不歇,冲刷着这一片永恒孤寂的海滩。
望不到边际的暗黑的海的那一边,无望海的遥远无极的那一边,是南天门永恒高耸的直入天穹的天门立柱,这是一道门,一道有形的门,隔绝了天庭内外,这亦是一道无形的门,有些人将之视为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想要跨越的门,进入那道门,永不止息的纷争永不停歇的征伐,方得始终。
黑衣人悄然现身,一如往常,无声无息。
“主上,上古凶头兽裂天兕现身,属下已将其引入无极山,并将消息放出去了。”
“很好,裂天兕一出,必有一争,该出来的都会出来的,等着看好戏吧。”
“主上,那白氏似乎并不在意族中之事,已在苏岭盘桓数日不出。这消息怕是……”
黑暗之中端坐的那人露出惬意的一笑,“你以为白氏会打算在苏岭当女婿吗,你太不了解他了。我一早便说过他不简单,暗中竟然安排了这么多事,恐怕他身上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次你做得很好,现下静观其变就好。奎因长老只要现身,当场格杀,可他似乎还知晓一个秘密,动手之前能逼问出来更好。”
“奎因长老若不肯讲,如何处置?”黑衣人请示道。
“此人万留不得,跟那个秘密相比,他死了更让我心安,或许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此秘密的人。人性最不可靠,只有死人才能真正闭嘴。奎因想要的太多,竟还想要尊位,德不配位,坐上去也是坐不稳的,不止我们要他死,他必须死。”
黑衣人正欲退下,稍做停顿问道:“主上,那人若去无极山,杀不杀?”
“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等做事,遇到事只知杀人,杀了恁多人,事情成了吗?你会杀人不假,动用谋略让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更好。半年前已下令将谅如鸟全数斩杀,奎因是坐不住的。打起来就热闹了。你且去吧。”此人目送黑衣人再次隐入暗夜,他站起身缓缓步入遥夜水阁游廊,立于游廊的大柱旁望着无止尽的远方。清凉的月将光辉洒在暗黑的海水之上,波涛涌动,月光投下的影已是破碎难寻。
过了半晌,此处再无一人,一切悄无声息,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