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南宫杳杳前夜饮下一壶折梅玉酿,第二日竟至宿醉未醒,御南风得知后声气儿颇高欲找白锦舟理论,白锦舟却全不理会,此乃他与南宫二人私事,御南风拿着师兄的谱儿咄咄质问,他只冷脸相对,不置一词。
时近晌午,南宫始醒转来,一醒便直呼饿得慌,三人立时出门打食。
寻摸了大半条街,见一小饭馆还清爽,三人进去找座儿,唤伙计点菜。可那伙计只管与人讲话,竟唤不来。过了一时,伙计慌慌张张奔过来应桌儿。南宫问伙计:“你与那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么许久。”伙计满面愁容,说:“小的确实不是有意怠慢三位客官,方才那人来报今日又有族人寻不见了,小的心里着实慌乱。”
白锦舟问伙计道:“人口走失,为何不报官府?”伙计说:“小的是东海鲛人一族,官府只管凡人的事体,不过问我等水族之事。我等在岸上讨生活,水族也不便来管岸上的事。现如今,出了事,发愁没个出路。”御南风见伙计说的真切,必是真遇到难事,对他说:“你且细细说来,我几个若能帮上,绝不会袖手旁观。”
伙计见他三人气质穿着皆不凡,想是遇到了贵人,便向三人道来:“我等鲛人来岸上过活不易,平日里互相扶持有个照应,这许多年都平安无事,怪道是这旬月来,族人多有走失,遍寻不着。约略数数,已是走失十数人。现下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南宫略一思索,说:“既是遍寻不着,就是没有发现尸首,兴许你的族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十数人陆续走失,确是十分可疑,许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特意拐走。你且想想,你鲛人与其他族类有何不同之处?”
伙计听南宫这么一问,突然直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小的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我等鲛人化形到岸上后,大体与凡人无异,只我鲛人可落泪成珠,这珠子与珍珠极相似,曾亦有鲛人生活困顿之时,以珠子换几个钱使使。莫不是我族人因这可生财的珠子,被歹人盯上了。”
三人交换个眼神,怕是这些走失不见的鲛人确是被劫掠了去,被人逼着落泪生珠以珠生财。
“这宾城有多少珠宝玉器行?”白锦舟问道。伙计说:“少说有十数家吧。东城三家,西城两家,南城最多,南城多富贵人家,珠宝玉器行便也多些。”
三人商议,劫掠鲛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必不是小门店做得的,需得资财充裕,关押鲛人需人手、场地,开支不是小数,鲛人既被关押,必被逼迫日夜落泪生珠,此十数名鲛人所产珠子数目不菲,正可证这门店必是大店,店内有数量颇巨之珍珠可与鲛人之珠混淆一处,神鬼不知,流入商柜变成现银。整个宾城,珠宝玉器门店最阔气的几家都在南城,挨家暗查即可。
待看到满柜琳琳总总、璀璨夺目的珍珠首饰,三人即刻傻眼。仅凭外观,在满柜满匣的首饰里是万难分辨出何为鲛人之珠的。三人豪情万丈出门去,低眉耷眼回转来。可既已满口应承了,总得有个了局,他三人又找来伙计仔细盘问了,如此如此,决定明日再战。
集玉轩,门脸正临南城正街官道,门楼阔大,门柱匾额皆琳琅巧饰,也算得南城可位列前三的珠宝玉器商行。
他三人进店后,白锦舟来到柜前假意挑选首饰,挑来选去只是抱怨成色不佳,店伙应付不来,忙唤掌柜的来接待贵人。
这掌柜的成天迎来送往,见的都是州府的达官贵人,那是何等样机巧的人,见白锦舟一身华服锦绣冠带轩昂,虽看着面生些,猜度必是新来此地的贵人,京中来的也未可知,忙上前来奉承道:“大官人富贵高雅,平常凡品必不能入大官人的法眼,小店新进了京里最时新的式样,大官人可随小的到内堂鉴赏。”白锦舟示意南宫与御南风跟上,三人随掌柜的来到内堂,且看这掌柜的捧出什么宝贝来。
白锦舟指定要选些珍珠首饰,掌柜的从柜内献宝似的摆出来一大溜,以珍珠大小相间或独颗大珠镶嵌而制成的头钗、步摇、耳珰皆光灿灿的耀目,可除了珠子大些圆些,与外间的首饰相较未见得有多大不同。
摆弄了两三样首饰后,白锦舟对掌柜的说:“你这店看着堂皇,怎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且去别家看看吧。”掌柜的一瞧贵人要走,如见银钱长腿跑掉般痛心疾首,忙说:“大官人莫急着走,小店还有镇店之宝,只是这宝物极其罕有,着实难得,只一颗便要售五十两银子。”言罢,掌柜的从柜内最下格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赫然一颗晶莹剔透的绯红色珍珠。
白锦舟自掌柜的手中接过锦盒,左右观瞧了,欣喜不已,对着立于他身侧的南宫说:“这珠子确是稀罕物,绯红色显着喜庆,正可配夫人的喜服。夫人可还喜欢?”南宫没料想白锦舟突然加了戏码,愣怔着一时接不住词儿,只好掩了嘴巧笑。白锦舟却是神态自若,挽起南宫的手,继续说:“夫人的生辰再有几日便要到了,用这稀罕珠子给夫人打制一对耳珰,又雅致又出众,再好没有。我出一百两,这珠子给我备上一双。”
掌柜的听了,眼珠子转的飞快,说:“大官人有所不知,这样的宝贝实不易得,小店现拿得出的仅此一颗,大官人若要购得一双,需得给些日子,待小店置备齐了定奉与大官人与尊夫人。”
“只五日后便是夫人生辰,你可尽心着些,我先下十两定银,你且速速去置备,切不可误了,若是到时赶制不及,惹得夫人不快意了,你的罪过可是大了。”白锦舟见御南风多时并不言语,回身招呼道:“今日大舅哥也逛了许久,可有看得上的首饰,也帮嫂夫人置办几套岂不是好。”御南风气恼白锦舟自己演着就得了,居然还拿自己调笑,又不好当着掌柜的给个冷脸,只好干笑两声便了。
白锦舟在柜上放下十两官银,三人离了聚玉轩来到当街。
三人将此聚玉轩前前后后转了个遍,这聚玉轩店堂原与城中别个大户形制大体相似,前门脸临着正街,亦有个偏僻后门通往河道码头。水路陆路皆便利,这宾城大户算是占尽了一切方便。三人备了些干粮,在距聚玉轩后门数丈处寻一隐蔽可藏身之地悄然蹲守。
入夜,果见此聚玉轩后门开出一条小缝,自门缝处挤出一人,伸出头来四下里张望,此人正是聚玉轩的掌柜的。瞧这神色,必是去行机密事。
掌柜的躬身下至河道小码头处,撑一只小舟悄然划行而去。小舟一路迤逦划出城外,于一荒僻处泊住,掌柜的俯身拴好了小舟,又回头四下里望望,登岸于夜色中疾步行走。行不多时,荒野中出现一座状似荒废日久的庄院,看似荒凉,庄院的院墙并未倾圮,因四处皆静,隐隐可闻得院内有人声。庄院内有家丁看守,掌柜的拍门后,家丁将门开出一条缝,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放掌柜的入内后又紧闭门扉。
荒郊野院戒备森严,颇为诡异,此处嫌疑极大。
三人摸至墙根儿静听,内有鞭打呵斥之声,除此似有哭泣之声若隐若现,显见得此处正是关押鲛人的所在。翻至墙头探看,只东厢房烛火正明,三人闪转腾挪间不一时已至门前,御南风飞起一脚踹开房门,三人冲进去一瞧,但见房内数名家丁挥舞皮鞭,正在鞭打被捆绑的鲛人,被缚者约略一数有十一二人,那掌柜的正立于房屋正中,目瞪口呆望了他三人。白锦舟提脚一踹,将掌柜的踹翻在地,那掌柜的趴伏于地已是起不得身,口中鲜血口涎直流,只求饶不止。三人不待分说,三拳两脚须臾间已治服此处为虐的数名家丁。南宫杳杳轻唤鲛人莫要惊慌,探身为鲛人一一松开捆绑。
房外突然传来奔逃之声,御南风闻声出门追捕。数名家丁模样的人正欲逃出院去,黑暗中御南风见其中一人与他人有异,似有精元护体,遂飞身上前一脚踢中此人后腰,将其收服后押至房内。此人跪在地上抖抖嗦嗦,知他三人身手不凡来历必不简单,不用逼打,不一时已然招供。其本是东海水族蚌精,因一时财迷了心窍,与黑心商人勾结祸害鲛人,因他本是水族,能辨得鲛人,于是由他出面哄骗鲛人至此,害得同族落此险境。此人高呼自己已是知错,还请大侠高抬贵手饶过一命。
解救鲛人已了,掌柜的和庄院家丁交与官府便是,只这蚌精让人颇费踌躇,将这祸害一刀砍死也不冤枉,只是关涉水族,三人商量需得将此人交由水族自行处置更为妥当。
若说解救鲛人一事,伙计道出的隐秘关窍方是关键。鲛人之珠本与海水珍珠极为类似,不易分辨,但鲛人泪中若是有血,且血为极纯净的目中流出鲜血,血泪溶合,方能凝出罕见的绯红色珠子,以外力刺破双目亦不可取,因血已浊污,亦无法凝出色泽通透的好珠。三人知这掌柜既知可得百两官银,绝不肯放过此等发财良机,必会来逼迫鲛人努力产珠,遂尾随而至,端掉此黑心窝点。
此事暂告一段落,御南风便来找白锦舟讨嘴,“白兄今日聚玉轩里好神气,娇妻美眷,恩爱佳人,演得好不快活,却硬要拉上我尬演妻兄,此又是何意?”
白锦舟却是朗声一笑,说:“我道南风兄为何事不快,若要成事,莫说演妻兄,便是要我演儿子我也是肯的,南风兄何必为此等末齿小事挂怀。南风兄介意的莫不真的是当了回妻兄吧。”
见此二人揶揄个没了,南宫忙来解围道:“居然有这闲功夫来磨牙,事怕生变,当务之急是要押了这蚌精去水族交接,赶紧去见蚌族族长才是正经。”
蚌族居所位于河道沟叉,三人于河中洄流处寻到一蚌族族人,让这族人将此事速去报与族长,不多时蚌族族长便来到岸边与三人会面。族长得知族中出此败类亦是羞愤难当,这败类蚌精偏在族中还任个职分,此事不敢欺瞒龙族擅作主张,蚌族族长亲自写了呈文,将前后因由俱述了,着人速去东海龙宫送信,坐等龙王示下。
东海龙王为东海水族首领,治下不仅有东海仙族,亦有妖族、精怪族,因这蚌族生活水域极近东海,族中之事向来由龙族统辖。
不想第二日彩车云幛当前,众多水族将校、兵丁、礼官结成长列来相请御南风三人,原是东海龙王得知此事后,慨叹少年英雄侠肝义胆,出手相助解救水族有恩,传令需以礼相待,请三位侠义之士前往龙宫一叙。
及至海边,三人由礼官陪同登上彩车。彩车越浪穿波于海水中穿行,此彩车所到之处,海水自分向两边,如有刃划出一隙,自裂隙处又以无形之手将水分拨开来,此隙向东海深处延伸,彩车行过之处,海水自会合拢一处。
东海龙王身份尊贵,常为天庭座上宾,所居宫殿自然光华灿烂。东海龙宫不愧为富甲四海,宫殿内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凡人得一枝即视为珍宝的珊瑚,在此宫殿中随处可见,珊瑚丛其高如树,莹莹有光如有灯烛暗隐于内,细观之饶有趣味。东海龙王常于天庭行走,目力自然不差,见御南风三人虽为寻常装束,但周身有灵元之气,料定此三人必不是凡人,必定有些来历,且细看御南风,心下陡感困惑,莫不是于何时何处识得此人,初见何以有似曾相识之感。
引三人入座后,东海龙王自是尽地主之谊与三人寒暄客套一番,盛赞三人侠义心肠,解救水族子民于水火,于水族有大恩。
东海龙王言语极尽冠冕之词,南宫忍俊不禁,自小南宫杳杳即听闻东海龙王大名,龙王与南宫氏平素有些来往,论辈分,南宫杳杳该唤龙王一声世伯。按说今日既已至世伯处,总该递个帖子拜个门子,可如若龙王知晓南宫杳杳乃是南宫凤箫之女,将此事通报至阿娘处可就糟了,阿娘必会怪罪她在凡间胡闹。南宫杳杳思及此,决定暂不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