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穿梭,人间四季流转不息。
鹿门山地处中州,四季分明,此时天气微微转凉,山中树木显出些黄绿之色,秋已快要到了。而云之上的鹿门仙山万年不变,无有四季无有雨雪风霜,树木永是常绿,云霞永远祥和。
这一日,道衍仙君约了长卿散仙一同品酒,品的正是徒儿小南宫孝敬他的折梅玉酿。
道衍仙君以一高不盈半尺的小酒壶盛以美酒置于桌上,长卿散仙以手抚壶揶揄道:“听说你那小徒儿送了你足足两大坛梅花佳酿,你这老儿何以小气至此,拿如此小的酒壶盛酒,还说要与我共品,试问一共分得我几杯可品?”
道衍仙君嘻嘻一笑,“既是佳酿,怎可牛饮,细细品来方可来日方长。”遂执了壶将二人杯中各斟了七分酒。
长卿散仙举杯轻轻啜了一口,不住声地赞叹,“好酒好酒,清冽甘香,虽冠以梅花为名,实酒气浓郁,回味绵长。”长卿散仙放下酒杯,又开始叹气不止,道衍仙君问是何故,长卿散仙不无惋惜地说:“你收的那小徒儿手艺那么好,若你小徒儿仍在山上,此时为我俩送上两个下酒的小菜,岂不痛快?”
道衍仙君呵呵一笑,说:“她与她师兄下山去,自有道理。”长卿散仙只是不解,明明道衍老儿偏疼这两个徒儿,为何就这么放任他二人出去,“你不是不知此去他二人将要遇上何等样事,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道衍仙君品了一口酒,缓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这究竟是何道理?”长卿散仙仍是不解。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来处,亦皆有去处。该来的总归要来,该面对的终将面对,使命使然。天道循环往复,一切自有缘法,看破不可说破。来,还有最后一杯酒了,你我一人分得半杯,不偏不倚。小酌宜情,今日不可再饮啦。”道衍仙君晃晃酒壶,将余下的酒分到二人的杯中,仅这半杯酒他也舍不得一气饮下,仍是分了几口细细品咂,幽幽回味。
长卿散仙摇摇头,人家师门之事,自己本无立场置喙,也罢也罢。
且说御南风三人晓行夜宿,不日便到了枝城。
枝城也如一般的小城镇,城中热闹处虽不多,酒楼客栈总一应俱全。御南风三人寻了个还算洁净的客栈安顿下来,打算休整一日再行赶路。
南宫杳杳来到街市寻摸当地可有什么特别的吃食,忽见一婆婆在路边哭得呼天抢天,已有几名妇人围拢来正在解劝婆婆。南宫正想着出门这些日子了,也没遇着什么事,正无聊得紧,这婆婆莫不是有什么冤情,凑上去听听或许还能帮上忙。
原是婆婆的儿子媳妇都已过身,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孙女与婆婆相依为命,昨日孙女去街市上给婆婆买药,可出去后便再未回来,婆婆急的一宿未眠,今日得遇一热心阿爷相告,这孩子八成是被城西恶霸浑号唤作“柳大头”的给捉去了,这“柳大头”惯常欺男霸女无恶不做,有人见他昨日在药铺左近出现过,只是人人惧怕,并没人敢出头给个准信。这婆婆一听说孙女大概是落入了恶霸之手,急的没法,也不知该向谁求救,只一人在此痛哭不止。
南宫上前扶住婆婆,好言劝慰道:“婆婆莫急,此事总还有些眉目,我定帮你寻回孙女,你且莫哭,随我一道回客栈歇息。大家都散了吧。”南宫示意围拢一处的人们散去。婆婆见有好心人愿意相帮,自是千恩万谢,随南宫来到客栈。
御南风与白锦舟见南宫带回来一位婆婆,便知定是有事,问明事情缘由,一拍即合,修习之人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可如何营救婆婆孙女还需筹谋一番,在凡间不可施用仙法,硬闯自然行不通,三人如此如此商议后,定下明日便依计行事。
枝城可供消遣的地方不多,城中一家酒楼近日以歌舞表演揽客,据说是从州府请来献艺的歌舞班子,引得城中浪荡子弟竞相来此观看。
这日戊时刚过,华灯初上之时,酒楼已是人头攒动,舞台下座无虚席,男女宾客围坐桌旁饮茶的嗑瓜子的,热热闹闹如同过节。
歌舞班子的领班在走板响过三堂之后,来到台前,满脸堆着笑模样儿向台下宣说,马上要登台献舞的正是州府艳名正盛炽手可热的萱萱姑娘,台下登时喝彩声四起。台侧飘来丝竹之音温软悠绵,萱萱姑娘一身红衣现身舞台,以轻纱半遮面庞,风韵更添神秘。萱萱姑娘身姿曼妙,舞动如风扶幼柳,蝶舞花间,引得台下浮浪子嘘声不断。
萱萱姑娘眼风轻轻一飘,媚眼如丝,勾动观者心痒难耐。
御南风与白锦舟悄然藏身于舞台侧后,御南风悄声对白锦舟说:“能耐真大,这事儿也得亏是她想得出来。”同门师妹舞出这浮浪舞姿,御南风尴尬地脚趾直抠地。白锦舟一脸坦然道:“只要能救人,使些手段又何妨。”原这台上舞者根本不是萱萱姑娘,是南宫杳杳借了萱萱姑娘的行头李代桃僵。
一舞尚未终了,台下前排突然站起来一个鲁莽大汉,遍身绫罗,举止粗俗。大汉指着台上姑娘,大声呼喝:“这姑娘我要了,速速抬去我府上,哈哈。今晚就成亲。”这抢人的大汉不是“柳大头”还能是谁。
“柳大头”举手一招,他身后的几个家丁一哄窜到台上,架起姑娘就要走,姑娘抵死不从,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台下众人皆瞠目结舌,呆立当地,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瞅着姑娘被“柳大头”一伙人劫走。
白锦舟冲御南风使个眼色,“成了。”二人远远跟着这一伙人,身影旋即没入夜色。
城西这“柳大头”的府邸还算有些派头,深门阔院,楼阁众多。南宫杳杳穿着这一身红艳艳的舞娘裙装,被关在府内一个院落之中。
南宫生平第一次穿得如此美艳,浑身老大不自在。环顾室内,厅内正中摆了一张铺了织锦的圆桌,四张软凳,偏厅暖阁内软榻香衾,锦被玉枕一应俱全,不消说,这必是“柳大头”的温柔乡了。
等了些时,“柳大头”来了,不知在何处又灌饱了“猫尿”,脸红脖赤的蹒跚着脚步推门而入。“小娘子,等着急了吧,大爷来了。别躲,大爷一定好好疼你。”这“柳大头”言语猥琐,举止下流,一进门便直奔南宫而来。
南宫强抑着恶逆,一脸堆笑将“柳大头”扶至桌旁坐下,温言软语道:“爷莫急,爷既中意奴家,也是奴家与爷的一场缘份。爷既有这富贵家业,奴家跟了爷日后也有靠了。你我夫妻不在这一日,且喝个交杯,方算定了终身。”“柳大头”一听大喜,拍拍南宫的手,说:“小娘子果然是明白人,一顿饭的功夫儿便想通了,小娘子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总好过抛头露脸走江湖。来人,上酒来。上好酒。”
不一时便有下人推门入内,于桌上摆置了一壶热酒,两只酒盅,三两个下酒小菜。下人也识趣,摆置好了便退身出去了。
壶中美酒酒香浓郁,南宫执了壶亲自斟满两杯酒,递了一杯到“柳大头”手上,娇声说:“爷,饮下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爷可要疼奴家一辈子。”“柳大头”听了欢喜得咧嘴大笑,“来,来,小美人,你比那些个没知没识的木头女人有意思多了,爷有了你,以后再不要别人了。”言毕挽过南宫的手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宫盯着“柳大头”默数“一二三,倒。”
“柳大头”应声倒地,扎手舞脚的横躺在地上,顿时鼾声大作。南宫推门便要往外跑,回头瞅瞅“柳大头”那副丑恶嘴脸,心想就这么放过这个恶人岂不是太便宜了他,取他性命又恐引来官府查问,教训教训恶人也算是出口恶气,于是照着“柳大头”的下身就是狠狠一脚。“柳大头”哼哼了两声,仍是鼾睡。
苏岭灵狐特治的三步倒,可真不是盖的。
南宫杳杳沿着院墙一溜儿小跑,打开边门一望,御南风与白锦舟正候在外面,皆是一身夜行衣,排面做足。南宫接了二人入院,三人于院内黑暗处截住一个下人,那下人见黑衣人蒙面相逼,早已吓得腿软声颤,立时交待了抢来的姑娘关在哪门哪院。三人猫身悄行,寻到下人所指院落,院内宅中果然有几名妙龄少女被绑缚着,低声啜泣不止,三人说明来意,带着几名少女从边门溜出宅院。
婆婆见孙女被救回,悲喜交加,与孙女抱头痛哭,分别数日真恍如隔世一般。三人亦帮着另几名少女寻到家人安置了。
婆婆一再向三人道谢,相邀必要去家中坐坐,要为三位恩人备下薄酒以示感谢。
此情至诚,不便推辞。白锦舟约上南宫特意去街市给婆婆买了些补品,给婆婆的孙女扯了两身裁衣裳的衣料,带上礼物,三人一同去婆婆家赴约。
婆婆与孙女住在城外一个朴实的小院,竹篱木屋,院内种了各色蔬菜,菜畦规规整整,到处收拾得干净爽利。木屋内堂屋正中一张八仙大方桌,虽是油漆剥落有些老旧,仍可见雕刻精美,隐隐透出些往昔的气派来。堂屋两侧各隔出一间卧房,以布缦与堂屋分隔开。
婆婆亲自下厨炒了几个热菜端来,与桌上原本摆好的几盘凉菜摆在一处,也是丰盛的一桌了。婆婆在围裙上擦擦手,带着歉意说:“老婆子小户人家,日子过得不宽裕,也凑不出什么像样的宴席,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东西来感谢恩人,怠慢恩人了,还望恩人不要怪罪老婆子吧。”婆婆说着落下泪来,忙从袖口抽出帕子揩泪,“恩人肯登门已是我们娘们儿莫大的荣幸了,竟还又破费银钱为我祖孙两个备下礼物,这是怎么话说的,让老婆子羞臊呢。”
南宫杳杳上前扶婆婆入座,忙用言语宽慰老人。婆婆拉着南宫的手,敬佩的说:“听说姑娘为救我孙女,只身亲入险境,还打翻了恶人,真乃胆识过人啊。”南宫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几人相互谦让着落了座,婆婆年长为尊,仍是坐了主座,御南风与白锦舟一人坐她一侧,南宫挨着御南风坐了。白锦舟坐定后望了御南风说:“日后必不会再让她只身犯险,想想有些后怕。”御南风一听呵呵就乐了,说:“白兄弟,别小看了我师妹,她的本事多的很,不必担心。”
“那又怎样,南宫杳杳只有一个,她若有事,我必不独活。”白锦舟此话一出,惊得南宫手一抖,手中竹筷滚落在地。南宫忙蹲下身去拾了筷子,陪着笑脸讪讪的说:“莫要乱讲,好端端的能有甚事。”婆婆与她孙女瞧了他三人神气,俱捂了嘴笑。
气氛陡然间有些尴尬,南宫离席到堂屋转转,观瞧堂屋后墙正中悬挂的一柄宝剑。
方才进屋时未及细看,近观发现此剑剑柄镶嵌的红绿宝石雕工精致价值不菲,剑鞘上裹的皮革泛着细腻的油光,此剑不凡啊。这家中只一老一小,怎会凭空冒出一柄品相颇有些来头的宝剑,还如此郑重其事地悬挂在堂屋正中,此事蹊跷,必有缘由。
“婆婆,家中可是有人习武,怎的有这么一柄好剑?”南宫假装不经意地问问。
婆婆走过来立于南宫身侧,伸手轻轻摩挲宝剑的剑鞘,如珍如宝,缓缓说:“别看老婆子现在日子过得寒酸,想我丰氏家族曾也是威名在外的修仙门派,门中弟子众多,以剑术奇绝闻名于世。可世上哪有永久辉煌的家族,早先几代丰氏便开始没落了,到了我这一辈,更是无人承继,要断了香火了。”婆婆的孙女走过来挽着婆婆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奶奶还有我呢,孙女也能为您养老送终。”婆婆望了她孙女,宽慰一笑。
御南风听到老人说到修仙门派,知此事有机巧,以剑术奇绝闻名于世的莫不正是当年新州丰氏创立的昭阳派?
“老人家是新州昭阳派后人?”御南风问道。
“正是。”婆婆有些纳闷,这年轻后生怎会知晓这个早已没落的门派。
御南风赶忙又问:“老人家可听说过数千年前的一桩旧事。当年各大修仙门派持械攻入西州青云峰云雾山庄,致云雾山庄满门被屠,隔的年月虽久些,可这也算是江湖一桩惊天大案,婆婆可听闻过此事?”婆婆凝神细思片刻,说:“恩公说的这桩旧事,年代实是太过久远了,在我年纪尚小时,大概曾听到族中大人议论过此事,但详细的情形并不知晓。”
“议论的内容可还记得?”御南风神情更是焦虑了。
婆婆思索半晌方说:“仿佛涉及到一桩秘辛。传说当时各大修仙门派像是为了争抢一本修仙秘笈,据说得此修仙秘笈者凡人亦可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并不曾见有什么修仙秘笈。”
“修仙秘笈?”御南风陷入了沉思,他未曾料想当年云雾山庄的灭门惨案竟会与一本闻所未闻的修仙秘笈有关。
白锦舟见御南风神色有异,对此事深为关切,猜想必是事关重大,循循引婆婆作答,问道:“婆婆既然听说过这桩旧事,可知这消息的来源?是什么人最早放出消息说云雾山庄有修仙秘笈?”婆婆困惑的摇摇头,道:“委实不知。”见也问不出什么了,三人草草吃过了饭,辞了祖孙二人赶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