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暄知道自己惹怒她了。这个女人,遇到再危急的情况也会保持冷静,实在不行就用指甲戳自己的掌心。他看见了会心疼,这个女人自己呢?
她有心吗?
果不其然,青缇冷静地回答:“口说无凭,太子殿下真以为天下人会信吗?那妾身不如不做太子妃,去茶楼里说书好了,反正那样也能调动千军万马。”
“无风不起浪。《战国策》言:三人成虎。我要是派上百个人都这么说,那就不一定了。”
“上百个人太少,妾身帮帮您。”青缇咬咬牙,掏出那枚随身携带的紫丁香团结刻金令牌,奋力一抡,刚好砸到皇甫暄脑门上。
皇甫暄的额前一块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两人皆是一愣。青缇以为他会躲,皇甫暄以为她下手不会那么重。
事与愿违。过去他们吵架,会声嘶力竭地大喊,会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尔等小人,竟敢登堂入室”;他们会互相揭对方的短处,互相嘲讽对方“心怀鬼胎,妄想越俎代庖”,还说些“彼此彼此”“不敢恭维”的话。
但这一次,他们没大喊大叫,也没拍桌子跺脚,只是“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互相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戳。青缇不肯示弱,说道:“殿下赠给妾身的决明宫,妾身不要了。殿下的爱,妾身也不要了。妾身和殿下还像以前一样,逢场作戏、各自安好吧。”
许清霜告诉晴初的是“太子冷落太子妃”,其实她的见闻还太少,实际上,是青缇先不要皇甫暄的。
皇甫暄没想到她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默默地念叨了两句“逢场作戏......逢场作戏”?随后拍案叫绝:“好一个逢场作戏,从今以后,我们各自安好,谁也别找谁!”忍让了七八年的太子殿下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绝情的最高境界了。
后来,他们该和睦的时候和睦,该反目的时候也反目,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两人在外面相敬如宾,入了东宫后就径自往两边转,谁也不多看谁一眼。合宫的时候该欢愉的时候也欢愉,下了床就不认人。青缇去服药,皇甫暄则躺在床上想“明天该怎么弹劾那帮叽叽歪歪的御史”。
皇甫暄也曾一时兴起哄过她,但她不领情,再要一国太子怎么低三下四地哄人,那是不可能的了——他以前做的够多了。
皇甫暄跟着宁晴初到了沐濯殿。因为宁女官说“此事不便太多人知晓”,所以一国太子不得不亲自提着灯笼,做贼似的猫了进去。
他还以为这姑娘要背主呢,没想到就是带自己来这么个黑咕隆咚的地方。这地还湿漉漉的。皇甫暄抬脚看了一眼靴子。
“殿下,请看。”
他抬头,见到的竟是一块绵延约四丈的木刻。这木框上的雕饰,怎么这么像那副青缇用来防自己的十二扇绢素屏风呢?
“殿下,请看上面的字。”晴初将烛台举得高了些。皇甫暄缓缓上前,这一看,令他终身难忘——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山河已暮,时已寝安,虽不同枕,但求同梦。晨辉晓露,蔚然醒来,虽未同起,但求同心。
灼灼桃花,三千繁华,却似人间只有一个他。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天上人。
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此后锦书休尽,画楼云雨无凭。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洋洋洒洒几千字,字字泣血!刻满了十二块梓木。皇甫暄只觉得胸口被人打了一拳,喉咙中泛起了腥甜。
青缇的文风向来庄重内敛,别说倾诉乡愁了,就算让她写诗赞美中宫之德,她也只能写出“兰宫领袖令仪著,萱户已勤懿孝纯”这样的暗喻,哪会左一个“情”右一个“君”地把“相思”挂在嘴边?
他着实被砸了个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