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手间传来的热度,吕禾央垂首看到秦江正握着自己的手,震撼是真的克制不住了。
“将军。”
吕禾央终于对颤声对秦江叫出了之前一直想叫但被秦江压下去的称呼。
那时的秦江随意将他扶起,拉他上马,漫不经心的回应道:“等我真的做了将军再说。”
现在,秦江是再没那个可能了。
吕禾央还是下意识想说出压抑许久的称呼。
秦江握住吕禾央控制不住还在颤抖的手,安抚道:“我在,我知道。”
秦江对吕禾央还算了解,和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平凡,普通,韧性强。
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在于,他能跑,敢赌。
秦江当时带人到边疆时,原本没有吕禾央这个人选。
是吕禾央自己察觉到,秦将军选人的目的,提前到秦江面前自荐。
当时知道秦将军选人的有不少,知道秦将军目的的也不少。
秦江日常何时出入铙营的消息更是寻常。
因为随秦江到边疆这种事,完全不能算什么隐秘。
那时的秦江只是个校尉职责。
营中人虽称他为小将军,更多的是延伸于秦将军。
可以说是祝福,也可以说是一种戏称。
可以说,当时铙营中,基本上是个人就知道秦将军选人目的。
知道想参与其中,可以决定的两人,秦将军不好靠近,秦江反而是个最好的抉择。
结果整整三日,甚至算上秦江具体选人的两日,共五日时间。
秦江只见到吕禾央一个主动来找自己,要随自己到边疆的。
真正选拔那日,秦江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激动待选的众人。
秦江便多少有点明白,权势在自己手里和在他人手里还是有点区别的。
吕禾央能赌,而且赌的很成功,很长时间里,秦江都格外重视吕禾央几分。
成功到秦江准备走了,才从秦将军那里知道。
吕禾央不在候选名单的原因除了他家世平凡,之前没机会展露自己之外。
最重要的是,吕禾央原本是橹营的,只是橹营内斗成风。
各势各派只愿意提拔自己的亲信,混了几年还没混成小领导亲信的吕禾央。
知道秦将军为秦江选拔追随秦江到边疆的,亲随团之后。
吕禾央便趁橹营下值之后,来赌了。
秦江当时看着吕禾央的资料,都难得沉默了。
骄纵跋扈的秦小将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单纯。
尤其是秦江回忆当时两人对话。
吕禾央确实没说自己是铙营的,他也没说自己不是橹营的。
吕禾央只对秦江说,对秦江的钦慕敬佩和对秦江未来的畅想。
想想当时被吕禾央忽悠的热血沸腾。
秦江难得兀自郁闷好几天。
他没想到自己在家门口被算计了,走路都没那么有精神了。
还是秦将军哄的他:“既应了,便带走。”
“想得开便提拔为亲信,想不开拿到手底下也好磋磨。”
有了理由说服自己,秦江便带着吕禾央一起走了。
边疆血战许久,比秦江大上好几岁的吕禾央,也逐渐对秦江展露臣服。
秦江知道当时吕禾央能从橹营跑了,现在他不在,或者说没办法全时间看住吕禾央。
吕禾央从铙营跑了,也不奇怪,只要吕禾央带走的不算太多。
秦江起码自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至于秦将军和秦去取,那是吕禾央自己得考虑的事情。
所以听到被橹营抓的是吕禾央之后,秦江还是有点震惊的,吕禾央竟然还在。
至于和人密谋害自己的事情,如果没找到所谓密信,秦江可能心里还有几分打鼓。
怀疑吕禾央一直留在铙营,是不是为了其他势力,尽可能收集情报。
知道秦安山那边甚至还有吕禾央和他人密谋的密信,秦江便知道不可能了。
吕禾央哪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看着现在神色中难掩彷徨的吕禾央,再想想吕禾央之前跟随在自己身后逐渐养出那点自傲。
吕禾央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身份差距,平日里格外的谨小慎微。
秦江问话他肚里转几个弯,日常做事更是分毫不逾矩。
后来和秦江相处久了,才难得露出一点本性,偶尔的志得意满。
吕禾央会架着马,故意赶超行在前面的秦江,炫耀一番自己的马术。
秦江那时也乐得纵容。
现在看着吕禾央肩膀上除了鞭痕,烫伤,便是被挖出腐肉残留的红肉凹陷。
实在没什么能下手的地方,秦江轻拍着吕禾央的手安抚:“没事的,我会处理。”
“只是要禾央助我一臂之力。”
吕禾央茶色眼睛倒印着轮椅上的秦江,看秦江认真的模样。
吕禾央缓了缓,声音坚定道:“尊将军令。”
秦江准备行动,不管用自己的人还是公主府的人,都不适合大张旗鼓。
想做什么,自然是要一击毙命,到底是第一个主动投靠他的人。
秦江对吕禾央还有几分特殊,提前和吕禾央透底,也算给他一个选择。
“这次谋划有点阴毒,你要做的话,做好这辈子都得躲着将军府所有的打算。”
躺在榻上的吕禾央转动着茶色的瞳孔,定定的看向秦江:“包括您?”
秦江沉默片刻:“包括我。”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的只剩来自吕禾央身上汤药味和伤药味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奇特气味。
中间可能还间杂一点腐肉或者生肉的血腥气,总之是一种很古怪的气息。
这种气味,秦江和吕禾央都熟悉的很。
每次打仗结束,军营中都是这个味道,甚至腐肉的气味要更浓郁些。
他们竟在琳琅,在公主府再次闻到这种气味。
不算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吕禾央主动打破了这个寂静。
强撑着坐起,向秦江干脆利落的行上一个军礼,果断答:“遵令。”
吕禾央愿意,秦江不在多说,先伸手戳着吕禾央肩膀的侧面,把他按倒。
听到吕禾央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吕禾央背上还有前胸,被吕禾央自己动作弄裂的伤口。
秦江无奈道:“先养伤吧。”
槐素问进来的时候,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也不多说,先让房朝云请了文医女过来。
文医女进来的时候,便是难得乖巧的秦江,安生守在吕禾央旁边。
嗅着房间里格外浓郁的血腥味,近来一直在编写医书的文医女。
难得回忆起,之前时常治病救人的时候。
那时她除了,草药和腐烂,闻到最多的气味便是鲜血。
每个向她求救的女性,好像都血淋淋的。
身上带着不知是来自谁的伤,在她那里或哭或骂。
文医女是不讨厌这些算的上是噪音的声音的,和这些声音相比。
文医女害怕的是那些死气沉沉的女人。
文医女治的了身,治不了心。
能哭,能骂的,总还是能从她义诊的小棚中走出。
安静到死寂的女人,道谢之后,基本上拖着自己的身体提拉着走的。
运气好的话,文医女还能再见到她们几次。
运气不好,文医女便只能听到,哪里有个想不开的疯婆娘,日子过得好好的。
突然或上吊或喝药或者跳水的死了。
然后便再没有然后。
总不过那几样死法,已经有了死气的人,哪会想什么特意的创新。
看着榻上的吕禾央,文医女面上没任何表情,跑神的想着,那些曾向她求助的人。
她们也不是全然想死的,文医女想,她们总还是自己到的义诊的小棚,自己排的队。
在文医女给她们开药之后,她们还能拘谨又诚恳的道谢。
只是那眼睛亮起的时间太短。
起码在她们求药的时候,她们还是不想死的,或者说还没有一定要死的。
文医女想着,手上的动作分毫不受影响。
帮吕禾央处理完基本伤势之后,文医女一副认真必要的表情,帮吕禾央限制好四肢。
确保吕禾央无论怎么折腾,在没有外力引导的情况下,都不可能主动影响伤势恢复。
文医女便退下了,她知道公主现在在谋划天下。
文医女没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是在写书。
续写并改进康妃留下的医女所学的医书。
康妃不通医术但她懂史。
康妃细细的将历史深入浅出的组成一个基础框架。
又在女医往间隙里插入一个个医案之后将原本的骨架隐藏,让历史成了点缀。
是放在大部分人面前,也不引人注目的状态。
文医女不知道,康妃如何说服的宫中女医,帮她一起编纂,这本女子专用的医书。
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自己的心血一点点隐藏,磨去,再不外露分毫。
她只是在将这本医书最开始的框架挖出来。
将隐没历史,将未存在的工行,将本不该和医术有什么联系的军事放于明面。
文医女在编写之后要推行的书,不是医书,再不是纯粹的医书。
她本来写的很激动的,文医女想,只是在吕禾央这闻到的血腥将她拽了回去。
拽回了那时候的回忆里。
刚开始义诊之路的文医女,医术还不是这么高超。
她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说不一定那么普通的贵族少女。
文医女想的话,她可以一直赖在家里,甚至连婚事都可以在家人的纵容下找理由避过去。
一切从她出生前便为她备好了。
一条落英缤纷,景色优美,又格外柔软和包容的路,文医女完全可以慢悠悠的踩在上面。
用各种法子耗磨着时间,哪怕为了弯腰捡起路边几片喜欢叶子,短暂的离开了。
只要她想,她总可以再慢悠悠的回到那条路上。
这世间再不能更完美的正路上。
甚至文医女现在转身回去,那条路说不定也还在那里等着她。
只是她轻易不会回去。
她不知道,她在某一世,某一个轮回,她曾回到过那条路上,告诉自己,那条路也还好。
她刚开始只是,想看几个新鲜玩意儿,便偷偷探个脚出来。
发现脚没有受伤,身子也探出来了。
头也出来之后,整个人便从那条路上跑了。
文医女刚开始是想藏着这条路的。
她虽然吃着和其他人一般的食物,学着其他人一般的医书。
文医女总是在心中觉得自己是不太一样的,我还有别的路,还有退路。
那是一条再完美不过的路,文医女曾那样自得的想过。
之后,后来,开始义诊,见过很多女子的文医女便彻底将那条路忘了。
她有新的路要走,虽然很可能没那么平坦,也没那么美好。
但那会是她自己的路。
文医女再次沉浸到医书编纂的时候,秦江和吕禾央正式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吕禾央仰躺在床上,茶色的眸子浅瞌着,静听秦江的安排。
槐素问在旁边静静的做个背景,偶尔对肃宁王的信息进行补充。
商量好之后,便是送吕禾央离开。
他的存在还是有点敏感。
槐素问不准备现在明棋的话,还是不要太嚣张为好。
计划顺利的进行着,槐素问学着异世之人的模样,做一副无知姿态。
在琳琅中恣意享乐,从早到晚,在哪都有可能。
就是都离公主府和铙,橹两营远远的。
外人习惯了,槐素问的表象,皇帝也乐得纵容。
槐素问浪过之后,便继续之前的拜访,约了一个负责草药的商人。
商人对自己的身份,对外的说法是——司徒家小公子。
不过婚宴上见槐素问的时候,司徒俊文喉结什么的都没有带,只意思意思的穿个男装。
只是那是,无人特意关注她。
她也是婚宴时掌权者亲自来拜访的药商之一。
看槐素问按约而来,散着发的司徒俊文早早从座位上起身候在门口。
在槐素问进来时,向槐素问行礼:“殿下。”
司徒俊文是个高挑的个子,只是有点瘦弱,躬身行礼时确实有如松如竹的感觉。
今日可能为了表示诚意,也可能现在的流行。
司徒俊文特意散着发,松散着衣服,将自己的性别特征,展露出来。
在康妃女扮男装,和皇帝相爱并被皇帝独宠多年之后。
女扮男装似乎成了一种潮流,女扮男装的女商贾也有意无意将展露性别视为一种诚意。
司徒俊文的声音也是未掩饰的女声,温雅淡然。
不像个利欲熏心的商人,倒像个耐心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