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挥挥手示意无妨，示意张牧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张牧朝着徐达、宋瓒颔首，自觉在最末位坐了下来。
见三人面目严肃的样子，张牧暗道，
看来他们是在谈论什么…
朱元璋看了眼张牧，接着转而说道，“宋先生，咱也知道你说的那其兴也勃焉，其忘也忽焉。以你来看，王朝之兴亡，其在人乎？”
张牧闻言了然，看来 朱元璋是正在与徐达和宋瓒二人讨论国事，
眼看着宋瓒和徐达二人，并不生涩的样子，张牧便知道， 朱元璋与臣子们经常如此商讨政事，
张牧对 朱元璋的佩服不由又加深几分，朱元璋做为大明天子，却从未想过一日，凭着超人的意志力和智慧，治理着偌大的疆域，
并且，还并不自负于所知，反而时常与臣子大儒商讨政事，
其劳模程度在皇帝中恐怕也只有政哥儿了…
或许是 朱元璋起的调子太高，其后的大明皇帝与之相比，倒显得远没有如此耀眼，
尤其是到明中后期之后，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倒不是大明皇帝，而是那些大明的臣子，
宋瓒沉思片刻，显然 朱元璋的问题格局非常之大，就算以他的智慧来说也不能回答的面面俱到，
烛火在屋内静静燃烧，屋内甚至安静地可以听到蜡烛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一般，张牧不由将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许久，宋瓒开口道，
“皇上，臣以为，王朝之治在于天。”
徐达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蔑，但这眼神转瞬即逝，就连张牧都不确定自己老丈人是否真的露出了这般眼神，
朱元璋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天？”
宋瓒点了点头，“民为天主，君为天子，王朝起落应之在民，民兴则国兴，民困则国困。”
朱元璋闻言不解道，“咱听你这意思，应是王朝之命在民啊，何故在天呢？”
宋瓒继续道，“民只是天的一个反应，然而其并不能完全代替天，况且民众如畜群，天子如鞭扞，如没有天子指引，民众亦会如困。”
张牧闻言思考道，
先生的说法倒是稀奇，与儒家的民本思想有些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
他既重视民众的重要性，也强调国家对民众的引导，
兼顾了不同时期的儒家思想，取其精华，自成一家，
难怪宋瓒如此为人所尊敬，恐怕儒学已经被他研究的极透了，
若不是出了王阳明这个圣人，恐怕宋瓒这门学说，稍加完善一番，经过几代人修整，也可为一代显学。
朱元璋挠了挠头，“咱还是不明白，你又说民，又说君，可咱没看到与天之关系。”
宋瓒眼睛一闪，说道，“皇上，天便是天，天顺时天下丰，天怒时天下灾，天灾地灾无常，在地动水患大旱接连不断之时，国家安在？”
“此之谓其亡也忽焉。而君民天下治，在天灾面前，无非是稍加延缓王朝之覆灭。”
宋瓒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对天命的无奈。
张牧看着宋瓒，不禁想到了中西方的一部分伟人，他们极学业之精，穷极先人之智慧，将所学知识退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可那之后，他们又纷纷归于神学，
莫非万物的尽头，真的是神学？
张牧不禁深思。
朱元璋两眼看向宋瓒，张牧感受到了异样，身子微动，看 朱元璋这副样子是生气了？
若是 朱元璋怪罪宋瓒，自己能把先生保下来吗？
张牧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只听见 朱元璋也叹了口气，认同道，
“宋先生所言极是啊，咱忽然想到了，各个朝代的灭亡，莫不是天灾人祸横行。这元末若不是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咱爹娘也不能饿死…”
张牧长舒口气，转念一想， 朱元璋确实不可能心胸如此狭隘，
就因为宋瓒说出了他不爱听的话，就要置宋瓒于死地，
反正在洪武年间， 朱元璋不介意大伙说话，发表意见，甚至民间有什么对官员的不满，可直接上达天听，
这可是很多皇帝都没有做到的。
看到 朱元璋认同的样子，张牧却不太认同宋瓒所说。
从表面上来看，王朝末年往往天灾人祸横行不假，但这是果，并非因。
而宋瓒却把这做为了因，从而推出王朝灭亡是果。
其实，兴并非勃焉，亡也并非忽焉，
在其中是存在历史规律的。
“先生，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徐达沉声开口。
宋瓒一副谦虚讨教的样子，微微行礼，“还请徐大人指教。”
朱元璋挑了挑眉头，大笑道，“来，天德，让咱听听你是啥想法。”
徐达挠挠头，说道，“皇上，我也没读过那么多的书，想的可能也不对…”
朱元璋挥挥手，“行啦，有话就直说！”
张牧嘿嘿一笑，没想到 朱元璋这小会议的氛围还不错，
也只有这样轻松的氛围，才能碰撞出更多的灵感，
不过，张牧并不会这样直接插言，在场的都是他的长辈，一个小辈若是还如此不懂礼貌那就太过了，
当然，空印案时候的大闹朝堂不算，
那时候命都要没了，还扯礼不礼貌的，那不是傻子吗？
徐达点头说道，“臣以为，王朝之兴在兵也。”
“哦？” 朱元璋摩挲着胡子，声音微微起伏，“仔细说说。”
徐达继续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拿大明来说，周遭尽是虎狼，虽然解决了倭岛之患，然后鞑子还在大明寝侧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趁虚而入。”
“更东北的地区，女真部落也不安稳的很。云南的土司也是蠢蠢欲动…”
“外患如此，国恒安？而纵观王朝灭亡无非两种，一种是外敌入侵，一种内部大乱，而无论哪一种，若是有兵的话便都能镇压住。”
“这兵，并非是普通的民，而是百战善战的民，只要将四夷平定，何愁大明国运不恒久？”
朱元璋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宋瓒笑着摇摇头，“徐大人，你的话我并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