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府百姓也走了过来,人群中奔出的身影越来越多,
安庆府和周边的府兵,本就是就近选拔,而这些年轻人的家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
越来越多的哭声响起!
“大虎!你不是说回来就娶我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儿啊,你走了,让妈怎么活啊?!”
“哥,你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你还说要与我一起吃酒,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张牧呆呆地看着眼前,从来到大明那一刻起,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愧疚过,
这些年轻人都是因为自己而死…
朱元璋走到张牧身边,拍了拍张牧,严肃道,“小子,若是没有你,还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你给咱精神点!记住,你救不了所有人!你若是以为你能救了所有人,你他娘的就太自负了!”
张牧声音沙哑道,“陛下,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这么真切的感受到,这是一条条的生命啊。”
历史课的史书上,那些张牧看过的冰冷数字,瞬间都活了过来,
史书会怎么记载今天?
安庆府,洪,死多少多少人?
也最多如此了吧…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之中,承载着多少家庭的痛苦呢?!
这些又是谁的儿子,谁的夫君,谁的父亲呢?
自己在朝堂上说过了太多的大政策,现在张牧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幼稚,
自己的那些政策或许是很好,
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又会决定多少人的命运呢?
张牧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深刻了很多,尽管这笔学费太过沉重了。
马婶冲向张牧,扯着张牧的衣服,哭喊道,“我知道你是大官,我知道是你下命令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张牧只能傻傻的被马婶来回扯动,仿佛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
朱元璋和徐达忙上前劝慰道,
“大娘,他心里也不好受啊!他是第一个冲下来的!”
“若不是他弄得这些河渠堤坝,安庆府就被洪水淹了!”
马婶不依不饶的怒骂着张牧,那些死去亲人的家眷也都眼神空洞的看着张牧,
老朱按住马婶,怒喝道,“大娘,您别向他身上撒气啊!”
马婶浑身一怔,接着扯住张牧的衣襟缓缓跪倒在地,喃喃道,
“我的幺儿是多好的孩子啊,他从来不欺负人,看到流浪的小猫小狗也要养到家里…”
“他孝顺我,他入了府兵,他是我的骄傲,别家都不知道怎么羡慕我呢…”
“我想着等过两年给他讨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我趁着还能干的动,也能帮着他带带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安庆府的大恩人!”
马婶仰头眼神复杂的看向张牧,张牧从没有见过这么绝望的眼神,马婶开口轻声道,
“…那我又该恨谁呢?”
那我又该恨谁呢?
这句话如重锤一般,砸进张牧的心里,
他孩子想当英雄,用一腔热血成为安庆府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马婶宁可自己孩子能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什么荣耀,什么热血,对马婶来说都不重要,
她只要她的幺儿。
可幺儿死了,
她又能恨谁呢?
几日后
时间将悲痛冲淡了不少,况且不过是千余家的悲痛,还是影响不到人口几百万的安庆府。
或者说,这份悲痛的重量对于整个安庆府而言还是太轻了。
张牧不知道当日是怎么回来的,反正他随便找了个客栈,直接扔了一块金条,接着倒头就睡,
一连睡了三日都没醒。
期间也来过许多人,但大家都没有进屋来,反倒是叮嘱这家客栈的老板,重点照顾这屋的客人。
客栈老板也是有眼力见的,光是来得人中,就有几位贵气十足,
其中更是有一位年若五旬的中年男人,光是站在那,老板就控制不住的害怕,
在安庆府经商,这老板啥人没见过?
可偏偏没见过像这位爷,这么有气势的!
恐怕是仅次于洪武爷一筹!
而能被这些贵人如此在意,屋里的那位,也定然不是凡品!
可奇怪的是,这人开了房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过,就连饭都没叫过,
客栈老板想进屋看看这人是不是还喘气,刚想抬手推门,便被两人给按住了,
其中一个是个黑面少年,另外一个则是妖艳美人,反正一看就是狠人,
客栈老板这才知道,左右两处的厢房,原来都被此人的护卫租下了!
客栈老板更加不敢猜测此人的身份了!
“你爹犯了错大罪,咱家人都活不了了!”
“小子,你光凭着这张嘴,就想翻了空印案?!”
“呵呵,从此二房脱离张家!这小子当家,我不服!”
“记住他!我们草原的勇士就是死在他的火牛阵下!我们早晚要报复回来!”
“哈哈哈,我是东瀛的霸主!对于这些贱命,想杀便杀!他们也配称之为人?!”
“你是大人,我们是灾民!我们不吃人肉根本活不下去!我不想死啊!”
“别看我!别看我!”
“我又该恨谁呢?”
“张牧,醒来!”
张牧猛地睁开眼睛,嗓子仿佛咽了烧铁一般,干得没办法喘息,张牧起身摔倒在地,浑身酸痛的提不起一点力气来,
“老爷!您醒了!”
马三保和李夫人同时破门而入,张牧扯了扯嘴角,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
李夫人会意,连忙返回旁边的屋里,提来一壶晾好的开水,马三保将张牧重新扶到床上,
“老爷,喝水。”
张牧接过壶,咕哝咕哝的喝了下去,解渴以后,张牧看向李夫人,笑道,
“多谢。”
李夫人看向张牧的眼睛,瞬间愣在原地,仿若心如刀绞!
这么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
空洞的一丝神采都没有!
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吗?!
这还是那个眼里永远带着自信光彩的无双国士吗?!
“老爷…”
李夫人张口,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哭腔,当下再不忍看张牧一眼,掩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