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苦涩沙哑的声音,幽幽的,从角落里传来。
“是阿碗吗?”
像是古井中提上来一般。
透着穷尽的悲凉。
苏婉仪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有人记住她的小名。
她提着灯笼向声源处寻去。
“是。”
小皮鞋踩在木制的地板上,伴随着啪啪的声音。
在安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清晰无比。
先是白灯笼的光映在女子脸上的。
接着一道冗长,枯白中带着深蓝的闪电,在院子中炸开。
光映在女子苍白无神的脸上。
她正抬头看着苏婉仪。
并不是印象中的圆脸。
是鹅蛋脸。
眉细若柳丝,凭空衔来许多愁。
嘴唇白的像是抹了许多粉,脸色白过棺中骨。
“啊!”
苏婉仪扔下鬼式灯笼就跑出屋子里,一声碗掉落地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苏婉仪仓促狼狈的跑到门口,站住。
目光却落在刚才进屋前的矮树上。
那开满白花的小树,竟一刻钟不到,尽数凋零。
连枯叶都被狂风卷走了。
到最后,苏婉仪也没敢继续进去拿那个破灯笼。
而是撒丫子跑了。
那场酝酿了许久的大雨,在夜里整整下了一夜。
第二日。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苏婉仪就被雨彤婆喊起来了。
吃饭的时候,她表妹并没有上桌。
苏婉仪没有休息好,瞌睡的很。
吃饭也就比较慢。
苏征聿将筷子刚放下,便拿着手帕说话:
“从今天起,你就跟阿碗学着礼仪。”
阿碗?
苏婉仪愣怔的看着他。
苏征聿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刘氏看了她一眼。
对上苏婉仪不解的神情,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也放下筷子,擦嘴。
“她用的是婉仪的小名……”
苏征聿皱眉,不满的扭头:
“雨彤婆,那个,叫什么?”
说到“阿碗”的时候,他觉得不合适,又不知道该叫什么。
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然后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指示代词。
雨彤婆上前。
谦卑恭谨的摇头。
她也不知道。
十年来。
苏府上下都跟着苏征聿夫妇叫着那个小姑娘“阿碗”。
苏征聿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随手往外一指。
“马上你过去的时候,顺带问一下你表妹的名字。”
苏婉仪看闹剧一样,旁观打量着他们。
谁知道他们全程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点头。
还扒拉着饭。
苏征聿偏头,动作随性又带着不动声色的掌控。
“嗯,现在就去吧。”
苏婉仪不情不愿。
跟系统吐槽。
“0916,他这也太小气了吧。”
0916:“乖,听话。”
“?”
苏婉仪怎么感觉,这系统话里有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
语气还莫名宠溺是怎么回事?
雨彤婆陪同着苏婉仪一起过去。
“大小姐,问表小姐名讳的时候,记得说你本记得她的姓名,出国多年,有些记不清了。
不要提到苏老爷和夫人。”
雨彤婆成天鬼着张臭脸。
这话说的却也得体,不显得硬生。
“知道了。”
苏婉仪敷衍的说。
在前面的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窜出墙头,长得正盛。
苏婉仪在国外多年,并不认得。
“雨彤婆,那是什么树?”
她抬手指去。
雨彤婆的目光追随着看过去。
“那是老爷当初亲手栽的,叫做合欢,是替一位女子种下的。”
她语气平淡。
苏婉仪却敏锐的嗅到这话中未尽的意思。
“这不是我父亲为我母亲种的吗?”
雨彤婆摇头。
她们停在了表妹闺房前。
昨日那棵矮树,今早又开遍白花。
远看去,雪般晶莹,还透着雨后的潮湿。
雨彤婆将她送至此,转身要走。
临走,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她的问题。
“那是个错误。”
别处都还好。
偏走到这里,最为潮湿压抑。
连带着雨彤婆的话都是沉闷苦涩的。
苏婉仪预备去凑过去看看开的是什么花。
弯腰。
却吓得跳开老远。
这哪里是花?
分明是密密麻麻的白飞蛾子。
看得人头皮发紧。
房门也在这个时候,伴随着吱呀一声 ,打开了。
一个丫鬟端着雕花朱漆色托盘出来。
看见苏婉仪,有些意外。
将门带上,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怪妖兽般。
“大小姐早安。”
行的是旧礼。
却并不是满人的打千礼。
在外留洋的学生里,苏婉仪见过满人的礼仪。
不是这种。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那丫鬟自己福身离开了。
苏婉仪手掌按着一格格镂空的繁杂花纹,白纱手套被衬得都有些劣质。
咯吱。
门晦涩难开。
扑面而来的是雨后腥湿的灰尘味。
一个端坐正堂的女子,缓缓扭头,手里拿着绣布。
敛眸耷眼看过来。
她坐在石墓般黑暗的屋中,看不清穿着什么衣裳。
只看见她眸子倏然瞪大。
呆呆看着。
仿佛被惊艳到了。
她手上穿黑线的绣针掉落,挂在衣摆上。
苏婉仪巧笑嫣然。
声音清脆明朗。
“喂,你叫什么?”
眼前的小姑娘一身纯白色洋裙,斜戴着一顶插花带翠的白纱边帽。
腰间系着一条玫红色丝带。
眼神纯良无害的看着她。
那个小姑娘在光里站着。
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神采奕奕了。
她低头去寻针。
声音似旷野荒凉的风,哀怨如烟般传来。
“荷菱。”
苏婉仪站在门槛前,不进,也不退。
“姓呢?也和我的一样吗?”
荷菱并没有寻到针。
这个“也”字,却像针一样扎落进她心中。
没声儿。
带着尖尖的麦芒。
让她心里泛着苦楚般疼。
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用着别人的名字。
也叫阿碗。
她紧抿着唇。
如同穿针前抿一抿丝线般。
“嗯。也姓苏。”
苏婉仪脸上挂着甜腻的笑,生动鲜活。
“我叫苏婉仪,苏州的苏,温婉的婉仪仗的仪。”
荷菱端正坐着。
眉目低垂。
跟刘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
苏婉仪环顾四周,空荡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疑惑的问:
“你这房间怎么没有窗户?里面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也该点跟蜡烛吧?”
这个屋子和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像是独居多年的寡妇。
荷菱没有回她这句话。
她葱白的手指往旁边黑咕隆咚的地方一指。
道。
“昨天,你的灯笼落在这了。”
苏婉仪伸手去摸。
还真捡出来那只白灯笼。
但是她用不上,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