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的第一刻,陶眠就起身去了京城。
徒留来望道人和大蛇在桃花山。
“我要启程了,你和蛇——”
陶眠转身,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声音一顿。
来望把手背在身后,大蛇昂起脑袋,一人一蛇安分乖巧地望着陶眠。
“……你们好好相处,我办完事就回来。”
“放心放心,山里一切有我。”
来望拍拍胸脯保证,大蛇也吐信子,和陶眠道别。
等陶眠把身子转回去,沿着小路离开,他们立刻打成一团。
“小陶不在,我就是桃花山老大!”
“嘶嘶嘶!嘶!嘶!”
半山腰忽而起雾,仿佛山打了个喷嚏,将吵闹的人和蛇,和漫山的桃树隐在其中。
在陶眠一只脚踏出桃花山的地界时,仿佛有预感,来望和大蛇不约而同地休战。
因为激烈的打斗已经上了树的来望,隔了层薄雾望着远方。
“小陶……唉,想劝他别去,但他必然不会听。”
黑蛇的身子盘在粗壮的树枝上,像一条丝滑的绸带。
它把脑袋搭在树梢,遥遥地眺望陶眠离去的方向。
眼神定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陶眠这边。元府出事,他不能一路赏花弄草悠哉地晃荡过去。
仙人日行千里,次日午后,就到了元行迟府上。
明明天边挂着烈烈骄阳,这元宅却有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陶眠站在府邸门口,被那门扉掩盖不住的死气逼得皱眉。
灰衣服的管事从侧门出来,见外面站着的人是大人的至交,立马换了张殷勤的脸。
“陶道长,您来了。”
“霍管事。”
陶眠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霍管事片刻不敢耽搁,即刻引着陶眠到府中去找元大人。
他见到元行迟的时候,后者正往门外送大夫。
元行迟低声问了大夫什么,大夫摇摇头,叹一口气,两人的脸色均是凝重。
元行迟眼神一转,瞥见立在那棵矮松树旁边的陶眠。
他的眼中登时迸射出光彩,不仅是因为故人相见,更是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陶眠师父,您可算来了——”
元行迟让管事把大夫送走,他亲自迎了陶眠进门。
这是元府小姐的闺房,他们站在外间,隔着一层玉珠帘,能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
是元夫人。自从元鹿出事,她的眼泪就没停过。
陶眠听闻元夫人的哭声,能感受到对方的肝肠寸断。他让元行迟劝劝夫人,过度悲伤会伤及自身的根本,别把自己哭倒了。
元行迟点头称是,又急着让陶眠看看元鹿。
“陶眠师父,元鹿溺水后已经昏迷三日,我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元行迟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沮丧。他知道不该,但此刻的他无力又狼狈,这是一位父亲的挫败。
陶眠让他别急,先让自己看看。
就算他看不好,还有小神医呢。
元行迟听他这样讲,又重新燃起希望。
“那就拜托陶眠师父了。”
陶眠进入内室,屋子不大,但装饰陈设都很用心,精致而华贵。
看得出元家夫妇俩很疼爱这个女儿,宫里赏赐的珍品,朋友赠予的宝物,全部堆在元鹿的房间,琳琅满目。
元夫人坐在床边泣泪,快要把自己哭干了,形容枯槁,身子消瘦一圈。
元行迟扶起夫人,给陶眠让了个座。
陶眠最初对医术是一窍不通的,完全没点亮这个技能。但是从四弟子之后,他就开始逐步涉猎这个领域。
最初是为了救嗜睡的四弟子,后来给五弟子解毒,为六弟子治伤补灵根……
如今陶眠在医术这方面也算颇有心得了。就算没小神医那般专业,也是能看出个大概来。
这个“大概”具体所指,就是某人的生死。
陶眠一眼就看出,元鹿活不长了。
她的气息微弱至极,撑不过今晚。
溺水一难,她凭自己和元家人是渡不过去的。
除非神仙来了。
……
现在神仙真的来了。
陶眠不该管的,他对此心知肚明,插手凡人生死对他毫无益处。
但若凡事都讲究好处二字,那他这个仙,又何以为仙呢。
陶眠把元鹿的手放回被子里,轻碰了下元行迟的袖子,让他随自己出来。
面对着满脸焦急的元行迟,陶眠也没有隐瞒。
“我可以救她,但这是从天道手里抢命。就算醒来,今后她的身体永远不会恢复到寻常孩子那般健康。而且我无法对你们夫妇保证她能活多久,这样……你们可以接受么?”
陶眠是询问的口吻,但元行迟知道,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接受、我接受!陶眠师父,求求您,救她……”
陶眠颔首,面容沉静。
“那好。”
仙人说自己会一点招魂之法,但需要外人回避,只能留他和病人在屋内。
接下来的整整三日,他都把自己困在房间内,不吃不喝。
如果有谁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会看见屋里的奇异景象。
无数条细如丝线的灵力交错却不缠绕,密密麻麻,充斥整个房间,如同蚕茧一般。
在这茧内,仙人站在房间中央,双目阖起,手中不停地变换着法决。
层层的灵线之间,有一根显得特别。
那根线的一半是红色的,在红的尽头,是一滴“血珠”。
并非真正的血,它的真实面目,是人的魂魄。
元鹿三魂七魄残留两魂四魄,超过一半还留在体内,所以陶眠用《通幽术》引魂还有用。
元日故去时,陶眠没有用此术。因为他和最后时刻的荣筝一样,都是掌心里的水,越是用力,流走得就越快。
没有任何一种法术是万全之法,世间尽是残缺和遗憾。
三日后,那扇紧闭的门扉终于敞开。守在门口的元家夫妇立刻起身,迎接开门的陶眠。
陶眠一脸疲惫,给他们夫妻让个路。
“平安了,去看看她吧。”
元夫人喜极而泣,她对陶眠连着说了几声谢谢,急匆匆地进入内室。元大人也是。
陶眠没顾及什么形象,顺着门框滑坐在地。
肚子好饿,好想面前出现满汉全席。
元家小姐昏迷数日终于醒来,元府上下顿时热闹喧嚣起来。
只有仙人这里寂寂的。
府邸的灯笼依次亮起,陶眠数着那么多的灯笼,和笔直的廊柱。
在他面前的第三根柱子,忽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影子。
他看起来有点害怕,估计是府里近些日子的阴沉吓到了他。
陶眠一眼认出了他,扬起一抹笑,对他招招手。
“这不是那个碰我瓷的小妖怪么?夜深了,你怎么不回家。”
小孩扁了扁嘴,似乎很委屈,摇摇晃晃地扑向陶眠。
和小时候不一样,敦实多了。
“陶眠师父,”元鹤声音颤颤,“他们说是我害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