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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马格利特(1 / 1)


午后,市中心一栋精致的别墅里。

沸腾滚烫的茶水沿壶嘴倾泻而下,杯沿雪沫混杂清香翻飞溅射。茶汤金黄透亮,条索整齐肥壮,兰香气息十足。

待到茶汤半盈,只见一双手端起青花瓷杯,举杯奉客,并行伸掌礼,举止典雅从容。

对桌客人接过,一饮而尽。

片刻,威严厚重的声音响起,带着微醺陶醉。

“好茶,正所谓“入口生香,回甘立起”,茶水厚重饱满,馥郁生津,这普洱茶实不一般。”

奉茶人十指交错,横叠桌前。那手白皙,保养得当,无名指上戴有一硕大的鎏金银纹戒。

再细观其体,他西装革履,可鬓角花白,容貌似已过不惑之年。

“李先生见识不凡,辨茶功力深厚,令人叹服,不错,这茶是老班章百年古树头春料子,采自四月清明,由勐海闻名制茶师亲手炒制,当世所余不过数斤。”

李长奉将茶杯一搁,肥胖的身子倚在红绒靠背上,笑容可亲。

“成总拿这般贵重之物招待,我李某当真受不起啊。”

成郝涛也以笑面相迎,“名茶佩识茶之士,就如骏马遇伯乐,这才妥帖。”

他摆摆手,侍应在一旁的正装管家端上一个金丝楠木盒。

“这余下的茶叶赠予李先生,是再好不过了。”

李长奉被奉承地飘然,他拾起盒子,轻轻打开盒盖,只见盒内的红绒布上有张雪白的纸,上面的数字大得惊人。

他笑得更开怀了,合实盖子。

“哈哈,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忽地,有一青年步入会客厅,他步履匆匆,径直来到成郝涛身旁,弓腰附于他耳边低语几句,束手退至身后。

成郝涛眉头微皱,他望向李局,拱手道:“成某告罪,公司有急事待处理,不便相陪。”

他停顿一会,“再就是那复合航空材料的招标,这....”

“好说,好说,你公司产品质量优异,在我看来是为利国利民的不二之选。”

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阿陈,送客。”

青年应声,上前道:“李局长,这边请。”

待李长奉离去,成郝涛收起笑容,自顾自沉思,那青年回到身边也浑然不觉。

“老板,齐生临他们三人都死了,女尸也没有从法医大楼带出来。”

成郝涛点点头,面色阴冷,全无方才的和煦。

“先推我上书房。”

青年握住水平推把,熟练地拉出轮椅调转方向,管家递来的羊毛毯,铺在成郝涛的双腿上。

轮椅徐徐驶入电梯,直达别墅顶楼。

书房装潢奢华,金黄的吊灯,花纹绵密的地毯,散发厚重历史气息的玳瑁釉剪纸贴双凤纹长颈瓶,壁纸装裱的墙面上挂着各式名画,从鲁本斯到塞尚再到莫奈,尽是名家精品,这些中西结合的搭配,无不彰显出主人的财力雄厚。

靠窗的英式长桌边,成郝涛舒身于座靠上,闭目养神。

“他们三人所受致命伤都为刀疮,初步判断全来自李郁的三棱军刺。”

“消息来源?”

“我们在治安局拿到了三人的尸检报告。而且,似乎有异管局的人介入了。”

听到这,成郝涛睁开眼,坐直了身。青年观望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道。

“我察看治安局的物证清单时,发现现场的女尸和齐生临的短刀都被调走,是治安局之外的人。”

“清泉市异管局的线人怎么说?”成郝涛面上阴晴不定,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线人说,他没有收到任何调查该案的消息,整个局子都在全力配合一次部署调动,根本没空处理这样的案子,不过最近中央异管局下派了两个专员到治安局,据说是来镀金的,可能是他们介入。”

青年小心翼翼地斟酌,不想触他霉头。“而且,线人说这两个物证如果被他们取走,必定是因为其上残留有灵痕。”

成郝涛怒火中烧,手臂一挥,桌面上的物事纷纷跌落。

“三个不中用的废物!”

他没留意为何短刀上会有灵痕,他只在意女尸。

女尸如果被任何普通人发现,他都能用钱摆平,但他就怕其落入与异管局相关的人员手里,因为那样意义就完全不同。

纵使他能做到政商勾结,利益网笼罩大半个清泉市,但面对极度神秘的异管局,他绞尽脑汁才与清泉市分局的一位文员对接,然而就算这样,文员对局里的信息总讳莫如深,成郝涛只能通过他的只言片语了解到局里一些基本信息与准则。

异管局有一条红线,即对异化者残害普通人零容忍。如果异管局的人沿女尸的一条线追查至火葬场再到他的头上,先不谈异管局会不会忌讳他的身份接受斡旋,那些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如鬣狗一般凶狠的商敌肯定会察觉他陷入危机,一个个上来递刀子,那时他的企业真成了一盘佳肴任人分食。

成郝涛气息稍定,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青年立刻知趣地退至屋外,顺手带上房门。

拨号的时间仿佛十分漫长,成郝涛焦躁地一下一下曲指叩着华贵的金杈木贴面。

终于,电话接通了,另一头声音嘈杂,一道慵懒轻浮的男音清晰突出。“亲爱的成先生,打扰一个绅士的下午茶时光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亚历克斯,我遇到麻烦了,其中牵涉到异管局,我需要结社的帮助。”

男音淡淡道。“很道歉,成老板,结社对于你们国家的异管局向来敬而远之,这次也不能破例。”

“我在你们这里投入了上亿,我有权得到你们的帮助。”成郝涛有些急躁。

这个叫彼得的人操持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哦?成先生你应该知道,你与结社的关系仅靠普通的试剂买卖交易维持,可无权要求结社为你做什么。更何况结社的客户遍及全球,你未免太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成郝涛何时被这样看轻,他也强硬起来。“上周,我按你的要求,用货轮在清泉市海港码头引渡了五名重罪通缉犯。”

“是的,但结社也回馈你迭代药剂的使用优先权。”

“听我说完!如果我透露这个信息呢?你们的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

对面语气不善,“你在威胁?”

“我面临的困境将危及我一生的心血。”成郝涛的声音弱了许多。

男音沉默,似在思量。

“把你的具体诉求与困境发至结社的加密邮箱,我们会考虑援助。但你要清楚如果你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多有权势,你都将被第一时间清理,明白吗?”

“我明白。”

电话重重一搁,成郝涛长舒一口气。本来只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现在关乎其存亡,他满腔郁结无处抒发,只得坐在桌前,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直到西斜的太阳慢慢收敛那刺眼的光芒,探入室内的光晕逐渐暗淡。

成郝涛恍然惊觉,他伸手按下桌角的铜铃,想叫人来侍应。

当铃声响起,一阵心悸也猝不及防地到来。这让他跌伏于书桌上,手如帕金森患者般剧烈抖动。

守候在门口的青年闻声撞开门,扑上前扶住他。成郝涛喘息粗重,手指向书桌的铜边底座,青年会意,连忙扣出暗格。三条注射笔摆放其中,在金属玻璃的外层下,漆黑的液体荡漾。

笔式针头插入静脉,黑色液体在血液里稀释,输送全身。成郝涛停止了抽搐,坐在轮椅上缓解残存的痛苦。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青年。

毛毯滑落脚脖,一双极度萎缩的腿赫然陈于眼前,干瘪的肌肉、肌腱膨缩蠕动好似有了生命。

他蹒跚往前走去,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享受地眯起眼,那青年则亦步亦趋地跟随。

在书房的一长串的画作中,有幅高悬挂画最为醒目,那是雷尼?马格利特所作的《光之帝国》。他驻足画前,目光在画上停留良久,回头看向青年。

“陈南,你跟了我很久,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这幅画吗?”

陈南摇头道:“我对艺术一窍不通。”

成郝涛用手摩挲着画作,仰头端详每一处细节。

画作中,乌灯黑火的街道之上,竟是蔚蓝明亮的天空。

如此不可思议的组合是马格利特典型的超现实主义意象——两个看似不相容的事物并置一个画面上,形成虚假的现实。

“这画是多么虚幻,复杂又诗意,它总是带着一份恍惚的哲学冥思。”他的眼神逐渐迷离。

“事物底下总有所隐藏,人们对无法看见的东西有着很大的兴趣,想要探究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他愈发激动:“你看我光鲜亮丽,可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一无所知,不仅如此,往后余生我都将在药剂与轮椅切换的支配下活着。”

药剂虽很神奇,但也有副作用,不仅有戒断反应,服用后还会激发人心底最强烈的欲望,而那些欲望往往潜藏着一个人最变态的黑暗。

“总有一天,我会真正踏入那个结社背后的世界,找到摆脱这一切的办法。”

他捏住陈南的肩,力道足以碎骨,可陈南默声,一动不动。

说罢,他步伐矫健,走向电梯,仿佛原来瘫坐在轮椅上只是个假象。

这该死的灵能药剂让他燥热难耐。他要去地下室,那里还有几个消耗品。虽然不合口味,但可以冷却自己炙热的身体。

那些消耗品就像布娃娃,稍微摆弄就支离破碎,灵场还会不受控地作用于她们身上,留下不可除去的灵痕,带来麻烦事。

不过,就这样凑合吧。

进电梯前他对陈南吩咐道:“找出那晚坏我事的人,派人杀了他,别让他死的太轻松。”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还有,你接替齐生临的所有工作,继续监控那五名通缉犯,把他们的动向随时汇报。”

“是。”陈南挺直了腰,果决而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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