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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七月流火(1 / 1)


从游乐园回家的这天晚上,宋呈做了无数个混乱的梦,梦里有林乐归指着鼻子责怪她、羽雯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她,还有赵瑶带着一帮同学满脸堆笑着欢送她,除此之外她还梦见了沈徐然,走廊里那个笑着望着她的温柔少年。

这些梦像潮汐一样冲刷着她,让她精疲力尽。梦境里的那些声音就像是黑暗中源源不断的代码,在她耳边盘旋、缠绕,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跳跃、断裂,悉数化为泡影。

昨晚她已经试探性的跟爸妈说起了学文科的决定,也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但是她仍然心虚。即使她可以如沈徐然说的那般问心无愧,不代表她真的舍得离开她的朋友们,她们是她留在长林的绝大部分原因。

她在天不亮的时分起床,洗漱完后就揣起那张薄薄的分科报名表出门,路过笼罩着白雾的江面,冒着热气的馄饨摊儿,卖豆浆的老爷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递给她找剩的零钱,这座城市才刚刚睁开睡眼。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慢慢走向学校的方向,就像她第一天去长林的时候一样,可是有些东西毕竟是不一样了,比如她包里的分科报名表,还有满心的疲惫和纠结。

隔着一条马路就能远远看见的长林独特的青灰色教学楼,比起它低调不惹人注目的大门,那些青灰色的建筑貌似更能凸显乾坤。

她经过大门前的收发室的时候,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大爷正在开门,笑着跟她打招呼:“同学,你到得够早的啊。”一张嘴全是韭菜包子味儿。

她勉强扯出个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隔着好远还能听见身后大爷的叹息:“唉,这年头的孩子也不容易啊。”

一声叹息,仿佛预示了她这一天的结局。

上午第一节课是褚良的课,他们所有人按顺序准时提交分科报名表,轮到宋呈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只想赶紧把手里像烫手山芋一样的那张纸交上去。

决定一旦做下了,连日子也变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六月底。天气越来越热,试卷也越写越多,即便头顶上三台电风扇呼啦啦的吹,也并不能搅动教室里紧张的气氛。

距离期末考试已经不到一周的时间,这次的考试相对于上学期来说显得更加重要,因为牵扯到以后是学文还是学理,关乎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前途和命运总归需要一份让自己安心的证明。

不是所有的决定都需要一锤定音的勇气,但对宋呈他们来说,这场期末考试绝对是那个即将落下的大锤子。

周五的最后一堂课是化学课,面瘫脸褚良在上课铃声响起时走进来,手里除了教材还有那厚厚的一沓分科报名表,宋呈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宋呈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口型,像是随时能把他盯出个洞来。只见他先交代了下周一期末考试的考场安排,然后话题一转到文理分科的结果上来。

“在期末考试之前,我会公布一下咱们班有关文科和理科的报名名单。我建议是根据自身的条件选择自己擅长的科目,不要因为其他的外在的一些原因而去选择一些你其实并不擅长的东西,这样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分科报名表一直到放暑假之前都能找我修改,希望同学们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下面我说一下文科报名的人员名单,被叫到名字的同学来我这签字确认,张文、齐言、刘天霞...宋呈...”褚良在念到她名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宋呈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她在众目睽睽下走上讲台,感觉自己有种被推上断头台的悲壮,更重要的一点,她没法儿坦然面对林乐归。

然而对方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过头去,宋呈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甚至想哭,好在羽雯毫不吝啬的给了她宽慰的眼神。

她不知道如何跟林乐归解释,还是所有的解释都像语言一样单薄,她是她在长林最好的朋友,她们拥有同样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然而当涉及到前途和命运,她连招呼都没打转眼就踏上了另外一条路,估计换了谁谁都一样心寒,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做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又是多么不容易。

她其实很想拉住林乐归的手,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但是不知怎么,她就是说不出口。兵荒马乱的青春里,命运不断推搡着她们向前,很多来不及说出口的道别,就那样随风散落在黄昏的十字路口。

期末考试在两天后如约而至,这也是宋呈他们最后一次以高一4班的名义参加的考试。她坐在考场上,看着刚刚在试卷上班级的位置写下的熟悉的高一四班几个字,突然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下学期他们就会去到文科班,过上全新的不用和物理、化学、生物打交道的日子。可是谁也不知道,没有数理化的生活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

身处人生的洪流,每个人能看到的只是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做这样或那样的选择,自以为高瞻远瞩,暗自窃喜,殊不知命运的天平早就暗中标好了价码,得到的越多,失去得也越多。

她一心想逃离没有理化生“联合绞杀”的日子,想变得优秀耀眼,不让家人失望,更贪心一点她想跟上那个少年的脚步,以至于忽略了一个事实——学文并不意味着解脱,很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煎熬的开始。

林乐归每次考试之前都会很早来学校,最后一天也不例外。搁在以前,她会把上午要考科目的知识点再捋一遍,然而这一次她却心烦意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把书推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耳机带上,音乐应声而起,她闭上眼睛,世界一片柔和。哪怕就一分钟,她想暂时忘却一下自己。

一曲还未终了,耳机就被有心人抢走,她恼怒的睁开眼看对方,发现对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是颜恒又是谁?这家伙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把我的耳机还给我?”她没好气道。

“我要是不还呢?”此刻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颜恒比平时跟她说话的时候多了一分随意。

“你别闹了,还给我。”林乐归无心跟他开玩笑,就差上手去抢了。

“哎,你不至于吧,还给你,还给你。”对方在她边上一把坐下然后把耳机递给她。

林乐归一把抢过耳机攥在手里,然后轻声嘟囔:“你懂什么?”

貌似这句话戳中了颜恒同学的痛点:“我看不懂的是你才对。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去跟她说一句你没生她的气不就得了,真搞不明白你们女生,明明几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儿,非要搞得那么矫情。”

“你怎么...”林乐归看着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不就是宋呈要去学文了,你俩闹别扭了,不说话了吗?多大点事儿啊,她只是学文了,又不是转学了,大家以后还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至于吗你?”颜恒的话虽糙,但理不糙。

林乐归一边绞着手里的耳机,一边想着颜恒的话:“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消解。

颜恒看着她,莫名的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现在从左边的这面窗户往外看,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林乐归乖乖的按着他的吩咐向外看去:“高楼、人、汽车。”

“还有吗?”他问。

“没了。再说那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呀?”林乐归有些困惑。

颜恒淡淡的笑了,双手交叉靠在头背后:“对,你说得对,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对方貌似更糊涂了。

好在颜恒这边重新开口道:“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如果你细细去看,又会发现它们每一个都不一样。

那边是市立医院尖尖的塔楼,上面有醒目的红色十字标识,自打我记事起那里就永远人满为患;再远处是人民广场,假若视力好的话,能看见打太极拳打特好的老爷爷;越过人民广场是本市新开业的一家大商场...”

颜恒几乎把她视线可及的地方一一的说了个遍,她搬来Y市快两年了,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这样审视它。

“你知道吗?我从小生活在这个城市,看着它建起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冒出许许多多新奇古怪的品牌,就连路边的小吃摊也是变着方儿的花样,每天都有许多的人来到这里,也有许多的人离开。

它一直在改变,我也坦然的接受着这些变化,让它们融入到我的生活之中,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就像我看着我的哥哥姐姐们不断升学离开这里,而且终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去到更大的世界里。”

颜恒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理性光辉从他的身上向外辐射,仿佛遗失的冰山一角。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乐归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跟幼儿园里的一个小女孩儿关系特别好,我总上她们家玩那种两个手柄的游戏机,我俩一起打魂斗罗、超级玛丽、坦克大战,基本上每次都要玩到天黑才回家。

那个时候我觉得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她一起玩游戏,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有一天她没来上学。那整整一天,我都在盯着窗外,希望能看见她,放学我还专门跑去了她家,才发现她搬家了。”颜恒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苦笑。

“后来呢?”林乐归听见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问道。

“后来,后来...我再也没玩过那样的游戏机。”颜恒的声音在她耳边有一丝虚弱的不真实,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很疼很疼。

“颜恒...”她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却不敢看他。

“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当你不能改变的时候,不如试着去接受它。也许,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还有,趁着你还没有失去的时候,不妨尽可能的做点什么,那样至少不会有遗憾。”现在这样煽情的他,让她莫名想哭。

她抓起桌上的书包,起身越过他奔向考场,走了两步后停住:“谢谢你,颜恒。”并没没有回头。

身后少年这几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笑容慢慢爬上他的嘴角:“开导你那么久,你好歹等我一起走啊。”于是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七月份的天气,窗外的蝉热得撕心裂肺,他们坐在教室里迎接最后一场生物考试,头顶上吊扇发出的嗡嗡声,仿佛已经因为极度过热而散发出哀叫,然而宋呈根本无心去管这些,她在想一会儿如何去找林乐归解释,如何挽回一个被她伤害的朋友?

她尽量让试卷上不留空白,至于它们是否正确,那不是她能掌控的。交卷的铃声像是赛跑前的发令信号,她困难重重的穿过人山人海回到自己的班级,扑到林乐归座位的时候差点儿没昏死过去,却发现对方压根没回班里。

就在宋呈觉得自己要绝望的时候,颜恒一边戴着耳机一边优哉游哉的走进来,宋呈一把冲上去,夺过他的耳机,恶狠狠的道:“你俩一个考场,快说,你同桌走了多久了。”

“十...十分钟吧。”颜恒被她突然出现吓蒙了,只能乖乖如实回答。宋呈觉得他下一句没准儿要说的就是:“女侠饶命。”她把耳机丢还给他,再次夺门而去。

她拨开重重人群出了长林的大门,却突然意识到她并不知道林乐归在哪儿,就算想去追也找不到方向,刚刚涌现的一丁点儿希望又破灭了。

她特别挫败,垂头丧气。路过门口小卖部的时候,一瓶冰镇的农夫山泉从天而降,差点儿砸她脑袋上,她刚准备质问,却听到对方的声音响起:“同学,我请你喝水呀。”

林乐归言笑晏晏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宋呈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哭。

那个和她拥有同样秘密的女孩儿,那个拉着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学理的女孩儿,那个坐在科教楼天台说着你不明白的女孩儿,那个在KTV里和她唱《姐妹》却红了眼眶的女孩儿...那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林乐归,此刻正冲她笑的一脸灿烂。

七月份的傍晚,她们肩并肩坐在人民广场的长椅上,看着天边的太阳落下,倦鸟悉数归巢,夜幕侵入城市里每座建筑的角落。

城市依然在久违的容光焕发,听不懂她们的心事。她们就像两艘小小的船舶漂浮在无垠的大海之上,并不知道未来等待着她们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们都各自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且鼓声坚定。

夏天的结束往往是从暑假结束开始计算的。在度过了一个不算太坏的假期后,文科生宋呈开始了她的新生活,比如说此刻站在走廊里一堆闹哄哄的人群里,听着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怎么排座位的“难题”。

宋呈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位英语老师,身高不过170,小平头、戴眼镜,有点像日本动漫里的棒球选手,让人印象深刻。不过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名字——邵富贵,实在是惨烈到难以形容。

宋呈觉得长林招聘老师的负责人一定有自己独特的癖好,不然像邵富贵、郑平安和耿卫生能聚在一个学校也是不容易,而且她觉得自己更不容易,恰好这三个都是她的老师。

哦,忘了说了,文科生宋呈被分在了三班,与林乐归和羽雯仅一墙之隔,不仅随时清楚对方的动向,估计还能下了课手挽手一起上个厕所,所以分科对于她们仨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让宋呈唯一有些苦恼的莫过于此刻全然陌生的氛围和环境,而且文科班也确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阴盛阳衰。一眼望过去,不过寥寥十几个男生,让她汗颜。

新开学第一天,富贵就让他们自主选择座位,以成绩或者以身高来定座位在他眼里都是肤浅的,按照他的意思是大家来到文科班需要新的认识和了解的过程,自主选择座位能更快加深了解,他全权不参与其中,单凭这一举动富贵迅速赢得了宋呈的好感。

不过,她接受富贵好意的安排,并不代表她能接受此刻眼前这位貌似想成为她同桌的男生。

要怎么形容,这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油腻看起来几天没洗,穿着运动背心和长裤却拖着一双人字拖,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却不等宋呈同意就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男生。

当他笑着跟她说“同桌你好。”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像极了某种吸食人血的怪兽。当下宋呈就有一种想要拎起书包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这样做未免有些伤人。

可是若是不伤人就要伤己。此刻从他的新同桌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汗臭味儿一下又一下冲击着她的神经,动摇着她的善心:神啊,谁来救救我。

在闭眼默念三遍“谁来把他带走”后,“砰”的一声重物砸在桌子上的声音惊醒了祈祷中的宋呈,只见背心男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橘粉色的书包,书包的主人,不是羽雯那厮又是谁?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会来?”宋呈几乎要抱着她泪流满面了。

“这不同桌走了,我一个人在理科班怪没意思的,所以就说服了我爸,我也要读文,就让咱俩一起踏上伟大的马克思主义道路吧。”羽雯露出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让宋呈哭笑不得。

“你,坐别的地方去。”羽雯同学居高临下看着背心男,那气势就是压倒性胜利。

对方的确被震慑到了,但是残留在他身上的一点点男性尊严还在负隅顽抗:“你...你谁啊,凭...凭什么?”

羽雯瞪了他一眼,然后双手重叠指关节被她捏得哗啦作响,每响一声背心男的气焰便弱一分。

“我给你三秒,收拾好你的东西坐到后面去。”羽雯的声音听起又霸气、又冷酷,听得宋呈只想拍案叫绝。

她冲宋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明白是自己该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了。

她摆出一副为对方好的样子:“你要不还是坐到后面去吧,毕竟好男不和女斗。虽然我觉得跟你坐同桌也不错,可是你看现在...”故意欲言又止。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的把戏她和羽雯玩得炉火群青,对方根本不是她俩的对手,对方于是松口:“算了,我好男不和女斗。”

这边宋呈以光速给他收拾好了他的书包,还不忘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转过身来一把拉着羽雯坐下:“我是在做梦吗?你爸爸真的同意你学文了?”

“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当初是你那么毅然决然的选了文科给了我信心,我本来就学不明白物理、化学这些,留在理科班只有死路一条,索性跟我爸他们摊牌了,是中途死在理科的康庄大道上还是赌一把在文科这条小径上走到底,我让他们看着办。”

羽雯这些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背后受了多少压力和失望宋呈不用想都知道,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周围是喧闹的教室,但横亘在她们周围确是古怪的沉默。

很久之后,她听见对方的声音:“宋宋,我在我爸那儿夸下了海口,两年后如果我考不上重点大学,就要听他的安排去澳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大概一辈子都要按照他们的方式活着,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你明白吗?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们安排的,从来都不问我愿不愿意、开不开心?他们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了太多的决定,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自己做决定。”

羽雯的这一番话,包含着太大太远的未来,远到她跳起来也看不见,但她还是无比真诚的看着好友的眼睛:“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或许,真正的友谊并不需要所有时刻的心灵相通,而是在你最需要的我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陪在你身边,看穿你的脆弱,拥抱那个偶尔不勇敢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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