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除了应对繁重的功课,还有一个他们共同需要面对的话题那就是文理分科,长林素来以理科出名,文科却只能算中等。
宋呈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有关文理分科的想法,她不参与班级里的任何讨论,也尽量去忽略那些友好或者不友好的探寻,身边的朋友追问的时候也只是笑一笑,不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
对于林乐归和羽雯来说,分科的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宋呈却日渐焦灼,她在文科和理科的十字路口不断徘徊,等待谁来替她做一个决定。
离提交报名表的日子越来越近,班级里的气氛也日益浮躁。环顾整个高一年级,所有人在面对分科这道“分水岭”,都或多或少的显露出几分稚嫩和迷茫,这跟好学生和坏学生没关系,事关前途和命运,没人能真的置身事外。
对于这样的情况,校领导商量了一番,决定在提交分科报名表前的那个周一给高一年级所有的学生放半天假,让他们都各自回去跟自己的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尽量避免那种脑子一热一时冲动。
消息一出,整个年级都沸腾了,整栋楼都是收拾东西,拉动桌椅的声音。宋呈觉得校领导可能真的想多了,长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都会奔向理科的康庄大道,只有为数不多像她这样的才会摇摆不定,不明方向。
这天中午的值日她故意做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回家,避免谈论那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选择。
博尔赫斯在《秘数》中写道:“你已用完那不可改变的总数——命运交给你的那个数目,就算打开所有的窗子也无用。”命运已经太过恩赐让她来到长林,她不应该如此贪心。
她慢吞吞的从科教楼的拐角楼梯走下来,走向校门的方向,高年级的学生此刻正在上课,偌大的校园,没有来回走动的行人,天光悠远,貌似晴朗得没有忧愁。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在长林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地面上,每踩一步都让她想起小时候,日子在光影中交错,打在万年青的叶子上,仿佛一晃万年。
她失神的时候,右前方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白衣黑裤的身影横亘在她眼前。她魂不守舍的从教室出来没有戴眼镜,所以几米之外于她是一团模糊的光圈儿,偏偏她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但细想下来又觉得不可能,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朝校门口走去。
沈徐然交完病假条从二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恰好从窗边看到心事重重的宋呈,不禁哑然失笑。
他们之间仿佛从一开始的相遇就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缘分,命运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敲打着他,他拥有的毫不费力就能过好的人生让他一点儿都看不懂那个倔强少女眼里的坚持。
然而他越想去探寻,就越是好奇眼前的那个女孩儿。仿佛茫茫宇宙中存在的某种引力,不断的吸引着他的轨迹。当时的他不知道,这世上,大多数感情的开始,往往源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无限好奇。
他不想出现得十分刻意,然而对方迟钝得要命,一直到他们前后脚出了长林的大门,身后也没有响起任何叫住他的声音,倒是紧绷了一路的后背,泄露了少年的心思。
无奈如沈徐然,面对这样的宋呈也只能甘拜下风。他别别扭扭的蹲下解开并没有松掉的鞋带,系得无比缓慢和认真,然后在某人将要越过他的时候忽然起身,距离近到对方想要忽略他都做不到的那种。
“你怎么会在这儿?”宋呈一脸欣喜,是真的一脸欣喜,像山谷里跳跃的小鹿。
他看着她,突然有一瞬间失神,回想起刚刚丢脸又别扭的举动,貌似...感觉也不太坏,索性放纵一回。此刻绿灯亮起的十字路口,他一把抓紧了她的胳膊,边跑边回头冲她狡黠的笑:“我逃课了。”
宋呈喜欢少年拉着她奔跑的感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隔着粗制滥造的校服依然掩盖不了手腕处的灼热,让人晕眩到只想跟随。
然而当她反应过来之后:“什么,你...你居然逃课了?是...是为了...为了我。”说到后来宋呈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
这边沈徐然虽然有些被她的脑洞吓到,但却也莫名红了脸:“你...你想多了,我逃课主要是因为天气太好,上课太无聊,想出去玩玩,不是...不是因为你。”
“好吧。你确定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们班主任不会...剋”宋呈朝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放心吧,不会的,你听说过学霸被老师痛打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而且这次他是真的交了病假条。但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让一旁的宋呈特别想揍他,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是对方直接略过,兴冲冲的说:“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去欢乐世界玩吧。”愣在路旁的宋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徐然迅速塞进招来的出租车后座,也不顾她“我要回家。”的反抗,大手一挥:“师傅,开车,去欢乐世界。”
师傅虽然狐疑的看着他们俩,但是还是乐得接这单生意,油门一踩,车子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工作日的欢乐世界跟往日里人满为患的时候大不相同,跳楼机、旋转木马、碰碰车都不用排队,大摆锤和海盗船也只有零星的游客。
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的宋呈在被沈徐然拖着玩了两次跳楼机、一次海盗船和一次大摆锤之后,完全放飞了自我,连日来因为分科的事而带来的的阴翳也有所缓解。
他们刚从大摆锤上下来,腿都没站稳,就听见头顶上滑过急速奔腾的一段轨道和此起彼伏的尖叫,惊险又刺激,仿佛在炫耀自己才是游乐园里经久不衰的“明星”。
“怎么样,要玩吗?”沈徐然抱着胳膊看着她,这边的宋呈咽了口唾沫,像个农民一样的搓了搓手:“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他们一前一后登上过山车的等候区,一直沉默着的宋呈突然从背后轻轻叫住他,貌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沈徐然,谢谢你。”
对方一脸老神道道,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着她开口:“我想知道你要谢我什么呢?”
“我...”她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让我猜一猜,你感谢我是因为我翘课带你来出来玩。”宋呈很认真的点头,但是随后又摇了摇头。
沈徐然看着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也是,也不是。”宋呈一脸忧愁的的看着他。
沈徐然貌似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那个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忧愁又迷茫,一点儿都不快乐。
“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你?”他一边把饮料递到她手里,一边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次宋呈没有躲,很乖巧的站在那里。
“你知道,高二文理分科已经开始了,我的理科很差,爸妈的意思是让我学文,但你也知道在长林学文意味着什么,我...”宋呈从来不知道她是一个这么喜欢词穷的人。
“你也在意那帮人的看法?”沈徐然一边摇着手里加冰的可乐,一边对着她笑得云淡风轻。
什么叫做一语中的、直击心脏,逼着她不得不承认:“是,我在意,因为他们说的是事实。”
“什么是事实?”他收敛了笑容,一字一句正经的问道。
“事实就是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我很差,拖了他们的后腿,或许我压根就不应该来长林...”她一股脑儿的把这些压抑在心底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你错了,所谓事实是客观世界所直面的情况,是事物发展的最后结果,是过去所发生的,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所以它不该是你的事实,真正的事实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沈徐然看着她,缓缓的说出这番话,然后不等她去思考,又继续说道;“相比于在理科的康庄大道上停滞不前,或许你可以换条路,即使那是条人之罕至的路,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终点是一样的,怎么去的难道还重要吗?”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上,像午后短促的季雨倏忽间下在了她的心里,然后从心底泛起一朵朵名叫希望的涟漪。
或许,她真的可以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她可以有她自己的路,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上一波过山车的人群从她身旁走过时她还怔着,这边沈徐然已然让手里的饮料杯子做了平抛运动,拉着还在神游中的她穿越浩荡的人群。
当工作人员细心的提醒她要系好安全带时她才发现被沈徐然忽悠了,于是气急道:“喂,我们不是说好只是上来看一下的吗?”
“都排了那么久了,不坐一下都对不起这过山车,你说对吧?”他就像一个无赖的三岁小孩儿,与刚才讲大道理的判若两人。
“沈徐然,我还没准备好,啊啊啊啊啊...”拥有着400米轨道长的过山车就像一条游走的黄龙,恣意盘旋上下,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旁边人的胳膊,全程闭眼不敢看。
少年在他身边,笑得特别灿烂。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宋呈听到风中对方大喊:“你看前面。”
她从指缝中偷偷抬眼看,日落时分的天幕像油画一样,橘红色和金色的云彩像柔软的地毯重重叠叠的铺在天上,紫黑色的暮色为它们镶边,温柔又动人。
她慢慢张开双手,感受着从指尖穿过的风,还有少年温热的在耳边的喊声,脑海里没由来的一片清明,像日光穿过久违的阴霾投照而下,一切豁然开朗。
十分钟后,回到地面的宋呈已经不似来时的忧郁,仿佛已经下定决心,有了盼头。沈徐然明白,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
日暮时分,他们各自告别回家,转身的时候他依旧轻轻的拽了一下她的马尾:“加油,宋宋。”
宋呈一下子就鼻酸了,但是她还是嘴犟道;“你不要再给我加油啦,我又不是车。”
少年的脸在夕阳下红扑扑的:“小丫头,真不知好歹。”
当时的她只当他是无聊的学霸少年,偶尔翘课玩耍,却不知道那天的他,发着38度的高烧,陪她逛了整个下午的游乐园,只是为了释怀着她的心结,解救她的不快乐。
条条大路通罗马,沈徐然是她的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