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阳光很好,阳炎城百姓们出门摆摊,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糕点、包子、热汤、首饰、布匹、小玩意儿……
驼铃阵阵,人群之中,还有几个远道而来的妖族商贩,袒露耳朵尾巴,在街边喝卖。
一个身挑两担牛羊猪鸡、鸭鹅肉的屠夫步伐稳健地走到城主府左后门,他卸下担子,用脖子上挂的汗巾擦了把脸,才去敲门。
“叩叩叩,叩叩叩。”
“翠花,开门,我这儿今早上刚割的肉,再放会儿不新鲜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但步伐的声音轻巧,听起来不像翠花,倒像个体量小的孩子。
“吖——”
果然,门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
“你是来送肉的牛大哥吗?”
“我是,你,孩子——你翠花姐姐呢?”
牛路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这小女孩她从没见过,难道是城主府其他女眷的孩子?
“翠花姐姐跟着南姐姐做事去了,还没回来——牛大哥你把肉抬进来吧,灶房婶婶们在煮饭。”
女孩就是南厌挑开第一个箱子里的女娃,12岁,名唤赵怡,十分乖巧可爱。
“好。”
算了管她呢,抬完肉给结账就行。
牛路不再纠结,弯腰扛起扁担,跟着赵怡进府。
“牛大哥,这边。”
两人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过倒座房,路过垂花门,到了灶房门外。
“赵婶,牛大哥来送肉了。”
赵怡喊了声,一个身着灰布麻衣但风姿卓越的女子从灶房里出来。
“来了,牛大哥快请进,放案上就行。”
赵婶招呼牛路进去,然后转身一把搂过小赵怡道:
“怡儿,南将军刚才回来了,她在正房,你不是想去看她吗,去吧。”
“姐姐回来了?”
赵怡双眼透亮,小脸肉眼可见地鲜活起来。
赵婶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拍拍女孩薄如蝉翼的背。
“对,快去吧,你南铮姐姐也在。”
赵怡摸了摸头发,扑扑身上可能的灰,说了句“嗯嗯,我去了”,便拔腿就跑。
“欸,你慢点,别摔着了。”
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赵婶笑着摇摇头。
城主府正房,一群乌泱泱的人坐的坐站的站跪的跪,有不少啜泣声传来。
南厌坐在椅子上,低头和昨天给她领路的小南铮说话。
“你弟弟状况还好吗?”
“他没事,只是吓住了,现在搁东厢房里睡着了。”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忙碌,南铮知道眼前红发碧眼的妖女是个好的了。
而且妖女也姓“南”,这无形中让南铮对她多了份亲切感。
“你身上有伤,也跟我跑一晚上了,现在回去睡吧。”
南厌揉揉眉心,拿出一瓶丹药塞进南铮的小手。
“拿着,用水泡半个丹药,就水喝,伤就不疼了。”
“……”
南铮愣住,手上的小丹瓶温润如玉,贴住她的手指便像粘住她的灵魂——她知道她需要丹药,但她又不愿接受一个妖女的馈赠。
世界上有毫无缘由的善意吗?有吗?
妖女杀城主屠权贵救弟弟,乃至更多人的兄弟姐妹,图什么?
她甚至不是人族,她只是个妖。
“怎么了?拿着回东厢房吧,这边事儿多,妖人谈判还得处理,顾不上你。”
见女孩待着不动,南厌只好站起身,安慰似的摸摸女孩的脑袋。
“只是丹药,没毒,回去吧。”
妖女的手掌温暖,蹭过南铮的小脸时,南铮感受到她手上有厚茧,硬硬的,刮在脸上,还有点痒。
眼泪从南铮眼角滑落,除了已死的母亲,再没有人这样温柔地摸她的头了。
那些教她奉承男人的婆婆,那些打骂她的护卫,那些对她评头论足的路人……
南厌眼袋青黑,正准备抓王孜审问妖人两族谈判的事,垂眉却见女孩哭了。
“你,怎么了?身上疼吗?”
南厌心里一咯噔,手上运起灵力,轻轻贴住南铮的背。
“不疼,姐姐,我不疼。”
南铮无声的落泪。
她打小就学会的技能之一,便是不出声的哭。就算泪水顺着鼻腔划出嘴巴,呛到喉咙,她也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她只会把委屈愤怒和泪水吞进肚子,不让任何人发现。
“别怕。”
南厌叹口气,灵气掠过南铮消失在原地。
“哭吧,在这里哭,除了我和你,没人会听到的。”
缓过神,南铮已经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蓝天清澈,树木茂盛。
脑袋上那只温暖的手还在像海浪拍打沙滩似的,不快不慢地摇晃她的灵魂。
南铮终于松快了些,一股长久憋在心里的委屈怨愤终于能有人哭诉。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青涩,在树叶剥落的风中摇晃。
但是太久没哭,南铮都不会哭了,她哭的乱七八糟,呜呜咽咽,哼哼哧哧,泣不成声。
/可怜的孩子。/
林笙的传音顺着风零星飘进南厌的耳朵。
/你跟来做什么,府里还有王孜,他若是伤害我带回来的人怎么办?/
南厌一愣,传音回去,语气有怒火。
/有你的小老虎在啊,我看他能干的紧,听你话老实卧在城主府呢。/
/回去。/
南厌面无表情,冷冷传音。
/你……好,我回去,你早点回来,妖人两族的谈判今天下午就开始,阳炎城李半甲死了,你得代他去。/
林笙咬咬牙,说完转身走了。
(为什么我会烦,为什么会烦?)
城主府。
林笙戴着斗笠,一身灰黑的长袍,好似要把自己融进一片无光的黑暗里。
(不过是个合作,她只是南炎的肉身,我也只是为了三界,顺便报南炎的恩……)
“嘿,那个绷带怪男,阿厌呢?主房有个女孩找她。”
卧在瓦片上的金九甩着尾巴,远远朝林笙喊了句。
林笙顿了下,晨光渗透他的绷带,流进他的血肉里。
(啧,凭什么这只蠢老虎能让阿厌开心——等等,我……怎么了,这种情绪,不不不,我不该有,我不配有,我不能有。)
(我已经放弃自己所有的身份地位,甚至感情。为了三界重生,我必须,必须付出所有。命运……会玩弄所有人,所有三界苦苦求存的魔族、人族、妖族、仙族,也包括阿厌!)
/阿厌在路上,她很快回来,让那女孩别着急。/
林笙冷静地回金九一句,转身踏进西厢房。
金九晃晃脑袋,琥珀似的大眼睛流露一丝恍然。
“原来你会说话啊,绷带怪男。”
/金道友,我有名字,请叫我林笙。/
“啊?林笙?魔界军师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重名。/
“啊,这样啊?”
金九毛茸茸的耳朵抖动,嗨,管他呢,反正都是阿厌的人,是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