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贼人已经送去县衙,想来污蔑县主这一事他讨不到好!”
郭郎中摇晃着手里的扇子,朝谢羡妤走过来,目光灼灼,“安和县主寻小人,所为何事?”
“这皇宫中,竟有北祁难以见到的蛊虫?”
郭郎中肯跟着何震坤从江南到京城,正是听说京城有蛊!
他本是游走江湖的郎中,行无踪迹,居无定所,路上见到谁生病便顺手治了,京城距离江南十万八千里,以他安逸的性子原本绝不会轻易过来!
但他一身治蛊本领无处施展,本就可惜,江南富商何震坤寻他说可让他施展拳脚,他听罢一口答应!
他还嫌弃何震坤商队走得慢,选择自己过来,没想到正好遇见谢羡妤,被人抓来看见了护城河那一出闹剧!
“是!”
对郭郎中,谢羡妤已经有了基本了解,这人是个可信赖的郎中!
她并未有任何隐瞒,大方的点头,歉疚的向何震坤开口,“阿妤要和郭郎中进宫,外祖先回府,明日阿妤便去找你!”
何震坤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点了点头,“宫里的事一着不慎便会有危险,感觉不对你们就出来,外祖罩着你们!”
好久没有享受过外祖这样明目张胆的关心,谢羡妤心头一暖,郑重的点头。
她担心消息外露,所以给何震坤的家书里说的是宫中一宫女疑似中蛊,此刻郭郎中也只以为要给宫女治疗,神情很是放松。
一个时辰后,谢羡妤踏入了宫里。
宫内,坤宁宫难得灯火通明,王嬷嬷从东宫门亲自接谢羡妤进来,又呵退了所有的宫女。
“七殿下刚准备歇下,县主您就来了!”
王嬷嬷将谢羡妤引进坤宁宫,眼神时不时朝她身后的郭郎中身上看。
对外界的大夫,王嬷嬷始终不安。
郭郎中进了坤宁宫,瞧着四周安静的模样,对自己要诊治的人的身份有所察觉,神情一凛,眉头皱了起来。
“郭郎中放心,皇后是个极良善的人,绝不会迁怒别人。”
谢羡妤低声开口,她知道郭郎中在担心什么。
若只是宫女被人下了蛊毒,查出幕后之人,再将宫女治好他便可全身而退,但如果是宫中的贵人......
无论治得好与治不好,他知道贵人身染蛊虫这件事,本身就是罪!
就像前朝为皇帝造皇陵的工匠,因为知道内里结构,怕他们泄露出去皇陵被盗,所以......都会被杀!
“你是我带来的人,郭郎中只管尽力,无论出任何问题我都会护您,必定让您全身而退!”
谢羡妤的声音平静地像是深海,像是秋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犀利却又不那么冷冽,让人下意识相信。
郭郎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小人比县主年长,断没有让小辈保我的道理!”
“皇后是国母,小人相信国母。我这一身医术,能救下一个人都是赚,县主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郭郎中自带豁达的气质,谢羡妤没想到他竟这般洒脱,诚恳的朝他点了点头。
如今宫中知晓七皇子身中蛊毒的虽说不多,但也有好几个,郭郎中师从西鲁药王谷,是北祁唯一对蛊虫研究到登峰造极境地的人,皇后......她断定不会对他下手!
“吱呀。”
王嬷嬷将门推开。
“阿妤姐姐。”
陆羡川听见谢羡妤说话的声音,从床上起来,张着胖乎乎的双手朝她扑过来。
软乎乎奶香香的身子抱在怀里,谢羡妤心底像是裹上一层棉花,柔的厉害。
“七殿下这几日感觉可好些了?”
谢羡妤抱了一下,很快松开手,恭敬的问道。
陆羡川摇摇头,“能吃能睡,阿妤姐姐放心,没有一点问题!”
前些日子陆羡川刚刚被瑾贵妃身边的丫鬟害过,现在却依旧双目澄澈,没有丝毫戒心。
谢羡妤暗叹口气,实在想不出这宫里怎么能生出这样心思纯净的孩子!
“郭郎中,还请您给七殿下看看。”
谢羡妤带着陆羡川坐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伺候的白梓。
白梓点头,屈膝行了一礼,从房间出去,合上了门。
郭郎中诧异的看向四周,最终眼神落在七皇子的身上,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中蛊的人,是个小孩?”
他无法想象,一个孩子怎么会受这样的酷刑!
谢羡妤点头,目光从一旁的屏风掠过,跟在郭郎中身后,沉声开口,“我的医术有限,不能彻底根治七皇子的病症,从月前开始,七皇子共蛊毒发作三次,我以时针暂且将蛊毒控制,平日已温和补血的药材养着。”
“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还请郎中给七殿下看看!”
谢羡妤说着,语气有些哽咽。
她不会忘记,前世,陆羡川死在宫里的样子!
她虽然没有见过陆羡川最后一面,但陆羡川当日蛊毒发作之前,浑身病气,满目疲倦的模样她远远看了一眼。
在这诡谲的宫廷,陆羡川在宫中给了她无数温暖,他死时甚至没行弱冠礼,他不过十七岁!
距离前世陆羡川死还有十年,这十年内若能救下他,她也算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郭郎中瞧着陆羡川,几次伸手,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平日里救的都是粗鲁顽劣的小孩,能多凶就多凶,主打一个震慑,但是这个孩子......”
郭郎中对上那双乖巧纯净的脸,不忍下手。
“我以前学到的对付孩子那一套,不适用啊!”
郭郎中最是对付不来小孩,苦着一张脸颤巍巍的伸手,夹住了他的脸。
以前那些孩子痛的时候就会龇牙咧嘴朝他吼叫,他一生气就会呵斥,然后毫无芥蒂的继续用力好看清孩子舌头和口腔的情况。
面对这么乖的孩子,他一用力,陆羡川眼眶就红了,却不吭声,乖乖的张大嘴,搞得他像是在欺负人!
“嘴再张大一点,我看看喉咙!我会用点力,你别叫唤!”
郭郎中一狠心,捏着陆羡川的脸颊猛地一抬,看着他红润的舌头,神情放松了许多。
“咳咳!”
松开手,陆羡川使劲低着头咳嗽,满脸通红。
“你这娃娃,也太实诚了,不舒服你倒是说啊!”
郭郎中不好意思的摸鼻子,陆羡川细皮嫩肉的脸又胖又软很好掐,他忍不住多掐了好几下!
“没事!爷爷你别担心,我皮糙肉厚很结实!你是为我好,想替我治病,多痛我都可以忍!”
陆羡川仰着脑袋,认真的朝郭郎中开口,脸上还有郭郎中掐的指印。
郭郎中心尖一颤,恨不能将陆羡川抱在怀里蹂躏。
“你这孩子......要是爷爷的亲孙子多好!”
郭郎中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拉住他的手腕,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表情忽变。
“这是......娘胎带来的蛊?”
郭郎中目光落在屏风后面,神情有些不善。
谢羡妤松了口气,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虽说了陆羡川中了蛊,但并没有说蛊虫来自什么地方,这也是皇后给郭郎中的考验。
郭郎中一把脉便知真相,显然医术高超——陆羡川,有救了!
“郭郎中,还请您救救我儿!”
凤袍从屏风处炫成一股风,皇后走到郭郎中面前,忽然跪下,端庄的脸上露出脆弱和悔恨。
“我儿是无辜的,他是因我受罪!只要您能救他,您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哪怕要我的命,也行!”
皇后正欲磕头,郭郎中从震惊中回神,慌忙伸手,揽住了她。
“这,这哪有娘娘给我这等草民磕头的道理!您快起来!小人担不起!”
谢羡妤扶着皇后起身,皇后的脸上早已挂满泪痕,“本宫并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求您,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您!”
“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再不救他.......拜托您了,郭郎中!”
郭郎中本还憎恶皇后身为一个母亲竟然将蛊虫给了自己的儿子,但此刻见到皇后这般情真意切,心中又很不是滋味。
叹了口气,沉声道:“这蛊,小人只能尽力一试!”
蛊虫种类很多,其中以子母蛊为最难治疗,可陆羡川身上......是比子母蛊还要难治千百倍的长生蛊!
“长生蛊我只跟着师傅见过一次,那时候我甚至还未到十五岁,如今再见竟然已隔了几十年!”
郭郎中脸上露出一些为难,恭敬的让皇后伸手,“我需要先看看蛊虫原本的寄生环境如何。”
皇后伸出手,王嬷嬷在皇后的胳膊上搭了一条帕子。
“娘娘气血有亏,情绪波动大,胆寒易出汗,平日该吃些补身子的药材,但性不能太凉!至于蛊虫,在娘娘身上已经彻底离开,没有留下痕迹。”
郭郎中收回手,随手给皇后开了一张方子,低头看着陆羡川的脸色,朝谢羡妤点头,“这孩子身体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你之前用的法子用对了,缓解了他的毒发痛苦!不过,这蛊虫烈的很,你日后再遇见这种蛊虫,不可以自己血肉为引,这可能会引起蛊虫见血太兴奋释放的毒素变得更多!”
只是把了一次脉,郭郎中甚至能看出谢羡妤曾想用自己的血肉将蛊虫引出来?
谢羡妤目露惊叹,虚心的点头,表示记下。
“皇后娘娘不适宜留在这,这娃娃交给老夫和县主即可。”
郭郎中担心皇后情绪激动出什么问题,找了个借口让皇后出去。
皇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谢羡妤,点点头。
“母后。”
陆羡川朝皇后跑过去,抱住皇后的胳膊,踮起脚,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川儿从不怪母后,身为人子,能为母分忧是川儿的福气,母后千万不要再为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