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许母走后,病房里只剩下许灿和郑衡宇杨琼三个人。
杨琼搬了把椅子坐在许灿的身边,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安抚的捏了捏,才缓缓开口说道:“灿灿,你知道吗?老师带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你是我最喜欢也最得意的那一个,漂亮又聪明,努力又真诚,开朗又活泼,像是一朵迎风盛开灿烂的向日葵,每每笑起来,总是治愈又温暖。”
杨琼见人没动静,继续自顾自的说到:“那天看到你那样,老师真的很痛心很难过,也想将你提到面前来臭骂你一顿,可是我没有,有时候想你父母说得也对,因为对于你的自身条件来说,舞蹈这门特长专业在你的人生简介中确实只是一种锦上添花。”
“老师好像也不能自私自利的去阻止学生去发展更美好的人生。可是郑老师又跟我说,他能看到你眼底对舞台的渴望和对舞蹈的执着热爱,也相信以你的实力能在这条路上会做到一鸣惊人,所以老师抱着再试一试的心态过来,想问一问你……”
“你还想跳舞吗?要不要跟着郑老师去z院附中?”杨琼期待的看着许灿,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反应。
连靠在一旁的郑衡宇都走了过来助攻:“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我这里可以给你提供帮助。”
许灿最近的念头里,常常会觉得人生真没有什么意思,活着也只是承受着不断失去的痛苦,就连听到父母给她强制办转学,自己连抵抗能力都没有,她以为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自暴自弃,对父母是一种报复,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徒劳无功的挣扎。
她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月光透过阳台,撒下一地清辉,转瞬消失后直到换上一轮新的太阳。
她在用自虐的方式来麻痹,又想挣脱掉黑暗里的笼子,再一次去伸手触摸温暖的光线。
杨琼和郑衡宇的出现,似乎又给了她一丝希冀。
也许离开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许灿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由于没办法开口说话,她只能动了动手指,杨琼明白了她的意思,释然的松了一口气,转头和郑衡宇相视一笑。
在医院休养了一个星期,郑衡宇人脉广,做事效率很快,许灿转学手续很快就已经办好了,出院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去Z市了。这两天父母轮流请假守着她,偶尔杨琼和郑衡宇有空也会过来陪她去见心理医生,带她去花园散步。
虽然她现在已经勉强开口进食了,只是大多数的时候跟父母相处,她还是保持沉默,偶尔开口说两句也是回应郑衡宇和杨琼。
父母现在已经不反对她学舞蹈了,只是对于她早恋这件事还是没有松口。
出院这天郑衡宇将她和刘玲玲送到小区门口。
门口的保安大叔对这个亲切漂亮的小姑娘印象深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叫住了她:“娃娃,之前经常送你回家的那个男生最近每天上学,路过小区门口都要问一句你有没有出现过,他似乎也不知道你家门牌号,只能用言语去形容你的外貌,我这点记忆力还是有的,只能跟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确实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那你了。看他那样子挺着急的,你找时间给他报个平安撒。”
刘玲玲最近很注意许灿的情绪,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这件事,但她始终心里认为许灿这个年纪还是太小,现在这个社会的爱情已经不像他们那个年代那么地纯粹了,谈恋爱这种事情还是得长大以后才是最合适的,等她以后出去眼界开阔了,见过世面了,也许那时候高中遇到的人她都不记得了。
她本想跟那个保安说两句话,结果许灿率先开口说:“大叔,以后他再来问,你就说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保安大叔疑惑的问:“啊,娃娃你要去哪惹?”
许灿笑着回答:“去追梦。”
其实这样是想告诉林驰,她一切都很好,只是在他和梦想之间,她比较自私的选择了梦想。
就像当初排练的那个话剧一样,孟夏为了自己的音乐梦,放弃了自己的整个青春里的徐邱。
而她,许灿为了舞蹈,只能放弃这里的一切。
刘玲玲松了一口气,知道她的选择,也没再多说。
回去后,这天晚上她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行李,许富华敲门进来手上拿了一个信封和她的手机,许灿低着头整理,手上动作没停。
知道女儿不想跟自己说话,离别在即,许富华心里也有一些不舍,可是让他低头去承认自己的错误,有些话似乎也很难说出于口。
只能坐在她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她井井有条的收拾自己的行李,好像丝毫没有留念之心,他们从来都不需要操心她生活这方面,虽然许灿一直被他们带在身边,也没出过远门,可是他知道的,女儿从来都不依赖他们。
做父母的总是会为儿女考虑,可这几年他们对许灿是有愧的。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挽救这一段岌岌可危的父女关系,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父爱了。
“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许富华将信封和手机都放在了她书桌上,等了很久还是没听到一句想听的话,最后抱着失落离开了她的房间。
许灿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看着那封信和一直关机状态的手机,她都没有碰,而且从抽屉柜里拿出了那个粉色的礼物盒,里面是那双比赛穿过一次的舞蹈鞋和那张紫色的信封,舞蹈鞋被她洗干净晾干之后,就一直爱惜的收藏进了盒子里,信封也被她拆开过很多次,折叠的痕迹已经很深了,她再一次打开看了一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的弧度。
她拿了一个提包,将盒子塞进去,又将墙上挂的那幅油彩画也拿了下来,连带着橱柜里的奖杯她也通通放了进去。房间里重要的东西都被她搜刮了一遍,不重要的都留下了。
书桌上开了一小盏灯,下面是手机和被压着的信封。
许灿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手机开机。
消息和电话占据了好长一会的时间,许灿等着它消停下来,才进入微信去看消息。
果不其然很多人给她留言了,但信息最多的还是林驰,许灿看着红色的99+犹豫不决,对话框上能看到最后一条信息,林驰说的是:能不能再见一面。
房间里头很安静,许灿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鼻尖一酸,眼泪就这样砸在了屏幕上,水珠恰好落在了问号少年的头像上。
许灿没办法当面跟他说那些决绝的话,她怕自己狠不下心离开。
这个机会是郑衡宇给的,她很珍惜,也许错过了她就真的跟舞蹈再也没有缘分了。
可她也明白,也很抱歉,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辜负了林驰的一片痴心。
让人家等自己的话,她更加说不出口,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万一他身边出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好的女孩,她也只能一边伤心难过,一边笑脸祝福。
只有趁早断了联系,或许以后再次重逢还能相视一笑。
许灿咬了咬后槽牙,狠心的删除了和问号少年的对话框,然后那群关心她的,问候她情况的,她也一条一条全部删掉了,连叶思韵的消息,她也没有勇气面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怯弱的胆小鬼。
手机嗡嗡作响,微信页面又蹦出来了一个消息,是梁婷。
梁婷:都消失一周了,还不出现吗?咱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你想走可能没有那么容易,半小时来学校门口的网吧找我,不然这篇帖子我就直接发学校官网了。
许灿删掉信息,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带了一顶鸭舌帽准备出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刘玲玲手上还拿了一杯牛奶准备送到她房间里去的,只见她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正打算出门,她立即放下牛奶,也打算跟着一起。
许富华刚刚出门说是要去买点水果,这会子还没回来。
“我就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马上就回。”许灿反应很快的抵住了门手把,强硬的不让刘玲玲跟着出门。
“许灿,你别干让父母担心的事啊!,你要想清楚,你明天要跟郑老师去z市了,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前程啊。”刘玲玲降低自己的怒火,急得拍了拍门。
“我有分寸。”许灿隔着门说了一句话,便乘着电梯下楼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离学校下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
许灿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走学校这条路了,以前走的时候,因为上学匆匆,从未认真仔细看过两旁的景物,现在也同样匆匆,来不及留恋不舍,她几乎是跑到学校附近的那家网咖。
梁婷裹着件风衣,里面是蓝色的校服,就这样一个人蹲在路边吹着凉风,在门口处边抽烟边等着她,烟头在黑夜中冒着火苗,艳红的唇齿间吐出来一口白雾,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底里露出来一个热情喜悦的笑容。
“你来了?”梁婷拿下嘴里叼着的烟,抽了两口后,将其踩灭:“正好,我没吃饭,饿死了,你陪我吃个夜宵,再去上个网。”
许灿始终没有表情,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她的双眼。
“吃什么?”许灿问。
“嗯,就吃那家的小馄饨吧。”梁婷指了指不远处那家最明亮的招牌。
“行。”许灿先行一步走去,梁婷跟随其后。
这个时间点,学校门口都没什么人,老板上齐两碗馄饨后,便躲在收银台后边打游戏。
许灿和梁婷面对面坐着,梁婷一个人吃得很香,兴许是肚子饿了,许灿没什么胃口吃得很慢,最近吃什么都好像是一个味道。
“你家林驰联赛拿奖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进国家队了。”梁婷顺嘴说完,便抬眼看了一眼许灿。
许灿帽子放在了边上,下巴瘦得厉害,都快成瓜子脸了,就连刚刚的帽子戴在她脸上都显得不符合尺寸,把她那张巴掌脸衬得特别小。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是无比平静又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哦,这很正常。”
“你不去祝贺一下他?”梁婷继续问。
“没必要了,我明天就要走了。”许灿冷漠的往嘴里塞馄饨,即使很烫,她也硬生生地吞了进去。
梁婷放下手中的汤勺,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毫无情绪反应的她问:“走…去哪?”
“这你就不用管了。”十二颗馄饨,许灿吃完最后一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又从口袋掏出那张出门前从存钱罐里翻出来的五十块人民币。
“五十块还给你,这顿我也请了,我也不欠你什么了,好自为之吧。”许灿看都没多看她一眼,拿起帽子重新扣在了头上,起身去收银台付了钱,便推开了玻璃门,走进了夜色中。
梁婷看着那张崭新的人民币,落寞孤独的心情再一次笼罩在她周围,突然取之而代的是一种不甘和怨恨,她一把抓起那张钞票,急冲冲的推开门追了出去。
“你跟林驰欠我的,你们永远都还不清!”梁婷追到她身后,发泄似的将那张钱抓成一团,恶狞的扔在她后背上。
许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写着不耐烦的问:“那你还想怎么样?”
“你不准走,你走了谁陪我玩接下来的游戏。”梁婷明明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做些什么,根本就留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厌烦了那份长期的孤独,这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同类,她无论如何都想要留住,哪怕短暂的也好。
可惜许灿并不能读懂她内心真正的独白:“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我明天就出发了。”
“你敢!只要你走,我就将林驰那件事发到网上…”
许灿讽刺一笑打断:“你好像真的以为我很在乎那件事,其实前段时间我就弄清楚了,林驰只是去救人的,这件事根本就是严柯肆意散播谣言罢了。拿那件事威胁我已经没意义了,林驰他很好,可惜在我这里,还是比不上我的梦想重要。”
口袋里的电话已经震动了很多次了,不能再多做停留,许灿说完这段话就想要走。
梁婷却上前一步勾住了她的脖子往一旁的黑暗巷子里去了。
“想走可以,跟我打一架吧。”梁婷挽起袖子,向她示意道:“打赢了,你走,林驰我也可以放过他。”